柳闲云的人十分靠谱。三日过去,整个雍京城的百姓们几乎无人不知,安排在明秀庄的赛事。一场,史无前例的赛事。
四国来贡开例已久,而大顺朝与白国的制衣之比,年年皆是以惨败收场。久而久之,人们已经没有了期待。
今年亦是输了,而且是那样没脸的方式,让大家唏嘘之余,又鄙夷不屑。没有想到,街头巷尾居然传开来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消息——比试结果不算,重来!
重新比赛的地点,并不似往年那样安排在宫中,由一群朝臣文官们品头论足,这一次举办在宫外!并且,人人都可进去观看!
除此之外,人人都有机会评判结果!
这样的消息,怎能不激动人心?至少,他们能够看清楚,到底大顺朝的衣物是什么样的,而白国所展示出来的衣物又是什么样的!至少,他们能够亲眼看到,如果大顺朝再输了,究竟是怎样输得!
制衣大比在明秀庄重新举办的消息,由衙门在告示墙上贴了告示,人人都知晓了此事。而柳闲云的人,则负责在街头巷尾传达或真或假,或详或略的细节。
很快,人们便知道了,这一次重比的主办人,便是那位神秘的秦记布坊的东家。以及,此次在明秀庄出现的衣裳,很快即将出现在闲云坊中售卖。
这令他们如何不激动?又有人传言,此次衣物展示,将由美貌年轻的女子穿在身上,在那座出奇雄伟的戏台上展示。
这怎么可能?哪怕当下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如前朝,已经允许女子出门上街,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又怎么允许呢?
但是传出消息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打头的人便是秦记布坊的东家,一位极年轻漂亮的女子。还有人传言说,这位女子便是未来的轩王妃。于是,去年桂花节时,残障王爷宇文轩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怒为红颜的八卦,便又沸沸扬扬地传起来。
更有人试图扒出,这位神秘的未来的轩王妃的身世。流言一波未落,一波又起,整个雍京城陷入了空前的热闹当中。
秦羽瑶低头饮茶,耳边是秀兰与秀茹叽叽喳喳的兴奋声音,但笑不语。偏头看见外头夜已经深了,轻轻放下茶杯,唇边是掩不住的笑意:“好了好了,我知道外边很热闹。等到明天会更热闹的,你们快去睡觉,明天还有得忙呢。”
秀兰与秀茹这才稍稍敛了兴奋之色,双双扬着眉头,异口同声地道:“绝不会误了夫人的事的!”
秦羽瑶忍不住又是一声轻笑,这回直是起身撵她们,一手一个推了出去:“你们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快出去快出去。”
秀兰与秀茹这才出了门,站在台阶下,清脆活泼的声音道:“夫人晚安。”
“晚安。”秦羽瑶笑着道,又拍了拍一直沉静不语的秀禾,温声说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是,夫人也早些休息。”秀禾行了一礼,便低头退下了。
秦羽瑶站在屋门口,仰头看向深沉的夜空。但见深蓝的夜幕上,星点稀疏,明月皎皎,不由得轻笑一声。
“瑶儿笑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秦羽瑶头也不回,好似早已知道来人是谁,唇边的笑意不减反增,抬手指着夜空中的明月,笑道:“你瞧,圆滚滚,胖乎乎,像不像被人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宇文轩抬头,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均匀的光芒漫漫洒落,好似轻盈的薄纱,愈发映得这夜色静谧美好。
这样富有诗意的夜晚,便是宝儿和澄儿,也做得出似模似样的诗来。也只有她,才如此谐趣了。宇文轩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对秦羽瑶的比喻,闭口不答,只是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揽在怀里:“瑶儿今晚心情不错?”
秦羽瑶倚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待得阵阵暖意透过薄薄春衫传来,才发觉夜里寒凉如水。她趁势倚入更紧密,轻声说道:“是啊,久日筹谋即将成真,我心里实在欢喜。”
“这都是瑶儿应得的。”宇文轩明白她说得是什么,心里着实为她骄傲,因而手臂将她揽得更紧,转身拥她进入屋中:“等你赢得顺利,皇上便会为你正名。届时,你便以名正言顺的身份,出入轩王府的大门。看谁不顺眼,就叫他跪个三五日。”
秦羽瑶忍不住直笑:“往日的时候,我出入皆走大门,也无人敢说我?再说,若我大摆王妃的谱,你倒不怕我给你脸上抹黑?”
一个不知好歹的,嚣张狂妄的轩王妃?秦羽瑶仅仅想一想,便觉得十分逗趣了。
何况,到那时,以她的脾气,必然是不准府中有任何对男主人觊觎之人。善妒好嫉,只怕也会是别人提起她时,前面的那一长缀的形容词之一吧?秦羽瑶想着想着,便觉可乐,忍不住直是笑。
宇文轩把她揽到腿上坐着,但见她笑起来没完,忍不住在她腰间掐了一下:“你是不是想着,将婚礼推迟得越久越好。如此一来,旁人只会谈论轩王爷不负责任,管吃不管娶?或者说,别人都以为轩王爷有毛病,好男色?嗯?”
秦羽瑶吃不得痒,愈发笑得厉害,又看到头顶上方那张隐隐泛着危险的脸庞,强忍笑意,伸手抚了抚:“好啦好啦,我必会顾着你的,放心好了。”
这样哄小狗的模样,究竟是糊弄谁呢?宇文轩气得俊雅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愈发眯起眼睛,打算给怀里这个不认真的女人一点颜色瞧瞧。
秦羽瑶察觉到危机,连忙抱住他的手,再也不敢笑了,一本正经地道:“明日我要忙一整天呢,且不闹了,等事情完了再给你吃一顿饱的,可好?”
宇文轩哪里敢说不好?在他们两人当中,明明他才是位高权重的那一位,偏偏但凡她的心意,他每每违抗不得。
这让他心里有些忿忿,一把扯过来她的手指头,泄愤地咬了个遍:“假使你胆敢抛弃我,你且等着瞧!”
秦羽瑶被他啃得又痛又麻,偏偏恼不起来,伸出另外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抚平他拧起的眉心,语气爱怜地道:“我如何舍得抛弃你呢?”
这个男人,他是天下间最优秀的男子,偏偏被她这样一个没多大本事,也并非绝色的女子给俘获了。秦羽瑶不知道多感激,上天待她的这份厚爱。
“那就好。”宇文轩眉心的拧起,似乎被她给抹平了。
他松开嘴,将啃得湿漉漉的五根手指头攥紧了,贴在胸口。又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不论日后我身居高位,亦或者沦为阶下囚,你都不能抛弃我。”
秦羽瑶却是一惊,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一丝不寻常,不由得坐直了,凝视他的眼睛道:“发生什么事了?”
宇文轩垂下眼睛,定定看着他攥着的那只手臂上露出来的一截雪白手腕,云淡风轻地道:“没有。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罢了,免得你日后发达了,便忘了我这个夫君。”
秦羽瑶懊恼地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道:“我忘不忘记你,取决于你我之间的情意。”怕他听不懂,又补一句:“今日你是王爷,我尚且用得着你,哼,等你败落,莫说阶下囚,便是平民我也——”
话没说完,便被宇文轩凶狠地吻住。
半晌,宇文轩抬起头,松开她,低头望着那张微肿的红唇,威胁地道:“还敢不敢说了?”
秦羽瑶眉头一扬,甩手腕狠狠捶了他一下:“你少威胁我,我便是今日不敢说,日后你看我敢不敢做?”
这回换宇文轩懊恼了,他低着头,五官都有些纠结了,显然对秦羽瑶的无可奈何,让他整个人十分无力。
秦羽瑶趁机收回手,两只手一起捧起他的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见他抿唇不说,不由得有些生气,紧拧眉头,按捺住急脾气,一本正经地道:“你我乃是一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有事会求你帮忙,你有事也可说与我听。哪怕我帮不了你,说出来也会轻松许多。何况,你怎知我帮不了你?说不定我便有法子,给你灵感呢?”
宇文轩不由心中感动,偏头挣出她的捧持,抱紧她的腰,将脸埋入她的颈窝,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太子和皇上的关系,近来有所缓和。”
本来,在花芊泽的挑拨下,皇上与宇文景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然而皇后不是吃素的,蒋丞相与宁国公亦非凡俗,竟然渐渐劝得宇文景在弑父杀君的路上,悬崖勒马了!
三皇子宇文翊那边倒是正常,他一直是冷静沉着的,在朝中的呼声越来越响。可惜,皇上虽然看起来对他不错,但是皇上对宇文景的耐心更多。这让一半朝臣们看不清楚,皇上到底属意哪一个。
于宇文轩而言,皇上看重哪一个并不重要,他最终会被宇文景杀死,不惜以任何代价。而朝臣们支持哪一个也不重要,他们都是臣子,最终坐上皇位的人才是他们真正会支持的。
最重要的是,宇文轩若要报仇,就要宇文景弑父杀君,而且是皇上濒死之时,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以及死在谁手里。
“最后坐上皇位的人是谁,并不重要,是吗?”秦羽瑶听罢,微微蹙眉看向宇文轩。
宇文轩点头:“不是我,就是宇文翊。”
宇文翊很像多年之前的宇文轩,冷静隐忍,将锋锐藏得严严实实。从前宇文轩尚能看清楚宇文翊,如今渐渐发觉,宇文翊很有些虚虚实实的手段。
然而这都属于后来的事,当务之急,却是报仇。在宇文轩和宇文翊仍然立场一致时,一举打倒皇位上的那个人。
“你们小看了宇文景。”秦羽瑶沉吟着道。
“哦?”宇文轩有些好奇地看向她。
“即便是草包,也有他的坚硬之处。”秦羽瑶道。
秦羽瑶见过宇文景,那真是荒淫无道,可是——宇文景乃是太子,他的母亲是皇后,真正的一国之母,后宫之主,身份高贵,手段不凡。他的父亲是一国之主,才情谋略自不必提,由这样的人手把手教导长大,宇文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而假使从前的他是真的不懂,那么经过众人的重重阻碍,他想必也是真的懂了。
“不要小看一个男人的贪婪与私心。”秦羽瑶告诫道。
从宇文轩的描述中,可见宇文景对花芊泽的一片心意。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尤其花芊泽还是他威严无上的父皇的女人,这对荒淫的宇文景来讲,更多了一层势在必得的贪婪。
皇后不许,丞相不允,宁国公阻拦,等等的一切,都只是让他把*压在心底,而非真正释放。
“瑶儿,你说得对!”宇文轩听了这一番分析,心中也是一惊。越强大的人,越容易小瞧别人。他恰恰犯了这样一个错,那就是太小看了宇文景,一直把宇文景当成一个真正的草包来看待。
“你们打算对皇上下毒?”秦羽瑶把玩着宇文轩的发梢,不经意问道。
“瑶儿为何如此问?”宇文轩刮了刮她的鼻尖。
秦羽瑶抬头笑道:“这是比较保险的方法啊。毕竟,让宇文景当众之下捅他一刀,并不容易实施。”
“难道下毒就容易了?”宇文轩笑道,将她往怀里又抱了抱,“皇上在吃食上把控得十分精细,下毒并不是那样容易的。”
秦羽瑶撇嘴:“在吃食上面下毒,是极下等的手段。”
“瑶儿懂得这些?”宇文轩兴味盎然地问道。
秦羽瑶便俯身凑到他耳边,嘀咕了数种下毒的手段,只见宇文轩的目光越来越惊异,不由骄傲地扬了下头。随即,目光又低落下来,神情伤感,心中喃喃道:“秋寒,你怎样了?”
慕秋寒,她前世的好友,一向是恣意开放的,最喜欢在床上对目标下毒,手段也是千奇百怪。知道的人,无不恐惧莫名,如避蛇蝎。
宇文轩还沉浸在那几种下毒方法的匪夷所思中,待回过神来,再看向秦羽瑶的目光便有些调笑:“瑶儿不会那样对为夫的吧?”
“啪!”秦羽瑶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而后跳下他的膝盖:“太晚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宇文轩有些委屈地看着她:“瑶儿,你如此狠心?”
秦羽瑶“哼”了一声,一边整着衣摆,一边挥手撵他:“狠心也不是一两日了,你早该习惯才是。”
近来一直忙着制衣与大比,秦羽瑶与宇文轩亲密的次数,屈指可数。宇文轩早被憋坏了,偏偏秦羽瑶没空理他,直是委屈得不行。幽怨地看她一眼,才不情不愿地缓慢起身:“等到事毕,为夫一定要吃一顿饱的!”
秦羽瑶还嫌他磨磨蹭蹭,便走过来推他:“好啦好啦,到时候不光让你吃饱,还让你吃撑如何——等等!”
就在秦羽瑶推着宇文轩来到门口,忽然鼻尖微动,猛地皱起眉头:“你——身上有伤?”
宇文轩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不以为意地道:“中午为宝儿雕了个坠儿,不小心划了手。瑶儿的鼻子倒是尖,这都闻到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不早了,你睡吧,我回去看宝儿有没有老实睡着。你不知道,他最近跟澄儿学坏了,有些爱蹬被子。”
秦羽瑶抓紧他的手,大力把他往屋里拖,一直来到床前,才冷冷道:“脱!”
“瑶儿?你明日还要忙,今晚这样,明日会不会没力气?”宇文轩站在床前,冲秦羽瑶眨眼。
秦羽瑶抱手冷笑:“再装?”
宇文轩从未见过秦羽瑶如此刻薄讥讽的模样,不由得眉梢直抽,心知瞒不过去了。只不过,还是有些侥幸,笑道:“真的没什么,小伤而已。”
秦羽瑶只是抿紧嘴唇,目光如刀子一般割过去。
宇文轩便知再也瞒不下去,他心里有些无奈,便解开衣衫,露出左边腰间:“嗯,不小心,被割了一下。”
秦羽瑶目光下移,但见他腰间缠着厚厚一圈纱布,纱布最外边有鸽子蛋大小的一点血迹。
“缠得这么紧,是打算瞒死我了?”秦羽瑶紧紧抿着唇,从牙缝里道。若非他在这里坐得时间过长,起身时牵动伤口,这才露了行迹,她岂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了?
“怎么伤的?”秦羽瑶的目光死死盯着纱布,如此厚的纱布,尚能渗出血迹,可见宇文轩所言不尽其实,必不仅仅是被割了一下而已。
“唔,出去办了些事,不小心伤到的。”宇文轩不想说出那些事来叫她烦心,因而穿回衣服,反过来安慰道:“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了——瑶儿,你,别哭啊!”
但见秦羽瑶的嘴唇抿得死紧,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宇文轩方才还有些暗暗的开心,他家瑶儿如此敏锐,对他也关心得紧。然而看见秦羽瑶的眼泪,一时间懵了,下一刻便后悔不迭。他不该耽误这么久的,被她发现时便该撇开她走了的。他怎么能一时糊涂,想要享受来自她的关心呢?
“瑶儿,对不起,我以后都小心些。”宇文轩见把秦羽瑶吓坏了,心疼极了,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被秦羽瑶躲开了。秦羽瑶满脸倔强与冷硬,让宇文轩有些无措:“瑶儿,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竟不知道说别的了。
秦羽瑶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眼泪,带着一丝鼻音道:“叫千衣回去保护你。”
宇文轩立即摇头:“不行!”但见秦羽瑶投来的怒视,不由得心中一软,然而腰间的伤处提醒着他,又令他硬起心肠来:“你武功没我好,你更需要千衣的保护。”
秦羽瑶只是冷笑:“好,好,我武功没你好。可是,我也不像你一样,有那么多‘大事’要做!”
她终于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感性,又是叫她不要抛弃他,又是叫她立誓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他。原来,他是受伤了,面对死亡的恐惧,终于想起这世间还有令他牵挂的东西。
人便是这样的,平时无所畏惧,待到真正面临死亡,才会发现还有那么多牵挂的人和事。
即便是宇文轩,也不由得怕了。在面对秦羽瑶时,被铜墙铁壁围起来的心,忍不住软化下来。偏他最会隐瞒,又牵扯出朝中之事,分了秦羽瑶的心神,险险给他躲过去。
“若你死了,我便带着宝儿改嫁,找个比你更英俊潇洒有钱有势之人。”秦羽瑶说完,才发现那样的人简直太少了,可以说是几乎找不到。
她不想叫宇文轩得意,便冷哼一声,补充道:“若是找不到,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不追求质量,只追求数量。听说,海外有些国家,女子封爵位之后,是可以养一群脸蛋姣好的男人的。”
宇文轩气恼不已,直想咬她,下一刻便收回心神,坚持道:“不行!千衣必须留给你!我还有别的护卫!”说罢,穿好衣服,再不看秦羽瑶,飞快闪身出去。
秦羽瑶瞪大眼睛,追出门外,哪里还有宇文轩的身影?气得一拳捶在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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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日更的信誉完全没了,跪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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