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人注目,陈子盛没有叫香荠站着伺候,而是坐到了他身旁。香荠再三谢恩后落座,这才发觉,离戏开场还有些时候,这看台下的座位竟然已经尽数坐满。
香荠笑道:
"没想到,这出戏竟然如此热门?倒叫奴婢有些好奇了。
"
“正是,往日本少爷出门听戏,何曾委身在大堂过?只是今朝德寿过来定雅间,才知道雅间竟早已全数被权贵定走了!我们这才不得不在这大堂中听戏。”
陈子盛压低声音道,面上流露出难以言表之兴奋。
香荠正欲揣测缘故,忽见场中数个杂役纷纷将一叠精致小折递予台下看官。
“列位老爷且宽坐,距开演尚有些许时候,不妨先喝茶消遣一下,亦可细阅手中折子,内有咱们《金兰缘》的剧目预告!”
这小折制作极为考究,彩墨丹青跃然纸上,香荠虽未曾听过戏,但见周围人皆显新奇之色,便揣测道应是寻常戏曲开演前,从未有曾有此等雅物。
“这安阳县的戏班主可谓心思独到,此般精巧图册,所耗必不菲也,虽票价稍高,却当真物有所值!”
香荠听着心痒,迫不及待地展卷观瞧,只见折页之中工笔描绘《金兰缘》剧中人物形象,并附有简要剧情铺陈:
“
......
主要人物:
刘枝儿、金夫人、温郎
......
第一折:负心卖妻入烟花,枝儿蒙救脱苦海
第二折:双花并蒂喜孕珠,旧情难舍假意悔
第三折:歹人谋命主母危,贱妾舍命偿恩情
第四折:敲诈未遂心生恨,追念亡妻狱中戕
......
”
香荠看着故事简介,暗暗觉得主角刘枝儿这名听着有些熟悉。
突然,她灵光一闪,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场戏被陈子盛称为陈府和侧王妃的大事了。
刘枝儿,那不就是——柳芝芝?!
香荠心中震荡之际,不远处的梅香也捂住了嘴巴。
“夫人,你快看,那两人好似是大少爷和——香荠那贱丫头!”
香荠虽用帏帽遮掩了面容,但身段婀娜娉婷不似常人,在人群中依旧十分打眼。
谢佳容随着梅香的视线看去,皱了皱眉:“还真是。”
陈子盛不打一声招呼出门听戏就算了,不带正房夫人却带宠婢,说出去,她还不被那些名门淑女笑话死!
谢佳容心中暗自腹诽:果然,不通文墨的商贾之子配青楼贱婢,才是良配。
“管他们做什么。”谢佳容微微扬起下巴,有些不屑道:“我们只管听二郎写的戏就好!”
正说着,帷幕旁传来一声清亮的报幕声。
“诸位看官,请欣赏《金兰缘》第一折:负心卖妻入烟花,枝儿蒙救脱苦海!”
随着报幕声的落下,四周灯火不知怎的,瞬时明亮起来。乐师们开始拨弄琴弦,敲击锣鼓,奏起序曲来。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舞台之上,只见青衣扮相的刘枝儿与丑角扮相的温郎齐齐登场,将一幅负心郎卖妻求荣、女子遭难又逢大户夫人解救的故事画卷徐徐展开......
一场戏足足唱了两个时辰,众角儿明明已经谢幕,可各位听众皆是意犹未尽,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竟没想到竟然是个悲剧,害得我竟流了些许眼泪来!这戏的大青衣唱得是真好,不愧是名角!”
“是啊!第二折两人同时怀孕那般欢天喜地,至第三折却急转直下,刘氏女为救金夫人而身陷危难,母子俱损,临终之际的唱白感人肺腑,令人扼腕!””
“这温郎忒不是东西!先是卖妻求荣,又索要财物,最后竟为了敲诈勒索,对救了他发妻的金夫人行刺杀之举,实在是死有余辜!”
“是啊!最后他死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拍手称快了!”
“对了,你们听没听说,这《金兰缘》竟是改编自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情——”
“哪件事情这么神秘?兄长快同我说说!”
诸如此类的讨论不绝于耳,香荠却越听越觉得心惊。
若此戏真的红透大江南北,将再无人会去怀疑侧妃害了那无辜的妾室,只会都去谩骂那个不存在的薄情温郎了。
这场戏,将被强纳入府的柳芝芝改成了自愿献身的刘枝儿,把为妹报仇的柳文镜改成了卖妻求荣的温郎,最后把疑似杀害凶手的陈侧妃改成了积德行善、解救刘枝儿的金夫人。
一场戏,撇清了侧妃的嫌疑,连行强抢民女之举的王爷也在戏中隐身了,可以说是讨巧至极。
可是她总忍不住想起那个身手了得的武生柳文镜来。
那一日,柳文镜在行刺时便没想过退路。若不是真心疼爱妹妹,又怎会把这样发狠,把身家性命全都抛在脑后?
不像她,不仅不能为竹影报仇,甚至还不得不终日睡在陈子盛这个杀人凶手的枕边!
香荠真的佩服他破釜沉舟的勇气。
可如今,就这样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这样一个人身上,香荠不免觉得有些难过。
可让她更难受的还不止是这些。
“大少爷是说,这戏是二少爷亲笔写的?”香荠有些震惊,又翻了翻那小折。那上面除了剧情介绍外,还有众筹演人员的名录:“可这全篇,没有一处提二少爷的名讳啊。”
“你这丫头还真是傻的。难道还要敲锣打鼓,让别人知道,使我们陈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么?”陈子盛笑笑:“老二不愧是秀才郎,写个劳什子戏本子是信手拈来,只是不知道此次,父亲又会如何嘉奖他了......”
陈子盛又喜又忧起来。陈家生意能越做越大,除了陈家人会经商外,也有姑母在王府可以借势的缘故。
那件事后,肃王在府中发了好多次脾气,连着姑母都自身难保,更无法照顾陈家的生意。他名下很多供货商都趁机涨价,之前唾手可得的盐引也迟迟不批,搞得他十分头疼。
如今这戏唱得这般成功,估计姑母在王府中的危机可解了,陈家的生意也可以更上一层楼。可以想见,老二这次又是立了大功。只是陈家的东西只有这么多,父亲若是给了老二,总会少了他几分。
陈子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香荠的表情。
果然,若是利益足够大,这些权贵,又哪里会在意这些下等人的清白呢。
哪怕是二少爷,也没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