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被余城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潘彼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孙子期听到了一些,余城只“嗯”了一声,便随手把电话挂了。
孙子期用一根手指拨开他索吻的脸,半睁着眼睛,问道:“要走了?”
余城干燥的嘴唇落在她光滑的肩上,点了点头。
这时才六点不到,她随手套了件衣服出门送他。余城戴好帽子跟口罩,还顺手架了一副黑框眼镜,站在玄关穿鞋。
“你不去跟孙乐童打声招呼?”孙子期帮他把皱巴巴的衣领翻好。
“不了。”余城摇头,“这么早,吵醒他做什么。”
你们娘俩一起站门口,我还舍不舍得走了?他心想。
孙子期帮他打开门,挥了挥手,道:“那行,你小心别被人看见。”
“这么干脆。”余城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就掐了一下她的脸。
孙子期挑了挑眉:“那你要我跪着哭着挥手绢挽留你?”
“挥手绢就不用了,”余城笑得贱兮兮的,“跪着哭着帮我那啥……”
啪。
余演员一大清晨就挨了一巴掌。
“快走,磨磨蹭蹭的,让阿潘等你到什么时候?”孙子期摆着手赶他,满心只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余城不满得跟什么似的,扶着门把最后回头看她一眼。
“知道了。”孙子期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眼睛明显地写着潜台词,自己也没办法装不懂,只好承诺道:“我看看有没空,过几天抽空去y市看你。”
余城这才斜着嘴角笑了出来,吧唧在她脸上留了个印儿,腻腻歪歪地说了好几句话,随后左右看看门外,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扬长而去。
孙子期抹了一把脸,进厨房倒一杯水喝完,回卧室捡起了自己的手机。
***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出入不能自己开车,上班下班送孩子接孩子逛街吃饭地有人接送,孙子期的生活也没什么很大的不同。
明年冬季的新款忙得差不多了,该她紧盯着的工作都将近收尾,剩下的都可以下放给下面的助理来跟紧。
但她完全没放松下来。
余城回y市赶摄影进度,没过几天,聂云涛就回了c城。
他亲自去接她,她将孙乐童放在半山园,自己上了车。小粒跟邵扬开着牧马人紧紧地跟在后面,另外还有人留在半山园。
聂云涛的车停在一栋旧宅前,孙子期让小粒跟邵扬在外面等,自己捏着手机进了门。
这是蔺家的旧宅。
蔺家的人已经不在了,聂云涛早几年将宅子买了下来,回国的时候偶尔过来住。宅子里雇了一拨人打扫看管,孙子期久违地再踏进这里,恍惚之间还觉得一切如故。
庭院中那一片新鲜的睡莲还飘在池面上,蔺晖涉水摘叶的样子却已然模糊了。
聂云涛跟孙子期对坐在客厅里,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
照片成像并不算清晰,应该是手机摄像头所摄,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人就是蔺晖。
照片上人很多,像是在某个小乡镇的市集里,装扮朴素的男女挤得密密麻麻的,左下角的蔺晖戴着一顶鸭舌帽,低着头正在看一张纸。
“……他这是在哪里?”孙子期捏着照片问道。
“古桐县。”聂云涛淡淡回答。
“古桐县?”
“一个小地方,在u市跟y市交界处。”中国的乡镇村庄多不胜数,聂云涛知道她对此没有概念。
“他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孙子期皱眉。
“不知道。”聂云涛捏了捏眉心,“我的人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孙子期手里攥着那张照片,久久没有说话。
过分安静的宅子里,聂云涛端起杯子,吹散雾气,喝了一口茶。
“你跟余城说过阿晖的事吗?”良久,还是聂云涛打破了沉默。
“没有。”孙子期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些事情。”
“不出奇。”聂云涛放下茶杯,道:“别说五年前了,就是现在,余家的事情他也不关心。”
孙子期勾了勾唇角,却不是笑。
聂云涛接着说:“我明天亲自去古桐县一趟。”
“那我也一起去。”
聂云涛没同意:“你留在c城。”
孙子期不满地皱了皱眉,但也知道聂云涛的脾气,再加上自己贸贸然跟过去,的确毫无裨益,最终还是默认了。
夜过得很快。
两个人相对坐着,各怀心事。临走前聂云涛送她上小粒他们的车,她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哥哥。”
“嗯?”聂云涛抬了抬眼。
孙子期绞着手,微张着口,茫然似的问道:“你说我跟余城这样,表哥他,会怪我吗?”
聂云涛看着她紧皱的眉头,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头,沉声道:“从小到大,他最疼你。”
已是初秋了,夜时的风带着一些微微凉意拂过,耳边尽是绿意的飒飒声响。
孙子期握了握聂云涛的手,转身上了车。
***
牧马人车厢里。
孙子期坐在后排,邵扬递了一只手机过来,道:“太太,余少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待会儿吧,等我回去之后给他打。”孙子期双手交叠着,眼睛望向床边掠过的风景,没有去接那只手机。
邵扬耸了耸肩,将手机收了回去。
南北大道上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店铺霓虹闪烁,人头攒动,亦真亦幻。经过某个大型购物中心附近的红绿灯时,建筑外墙的巨型曲面液晶屏幕闪过余城的脸。
那是drama的概念广告。
孙子期降下车窗,抬眼去看,原本微不可闻的城市噪音“轰——”地一声涌进了车厢里。
屏幕上,余城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背着一捆木头,赤着脚,身后跟着一头优雅的牡鹿,缓步走出森林。
镜头切换。
余城的穿着一件白色亚麻衬衫,头发凌乱,姿态慵懒,斜卧在干草堆上看书,身边是一群懒洋洋地吃草的绵羊。
镜头切换。
余城穿着一件洗白的牛仔夹克,骑着极简主义设计的自行车,从高高的草坡上滑下来,惊起一大群正在饮水的白鸟,鸟群扑棱棱地飞起,一瞬间,洁净的白色充满了整个屏幕。
至此,广告完结,画面中间出现了drama的标志。尽管离得太远,无法听见,但孙子期知道余城低沉的声音将会响起——
“have.”
绿灯亮了。
牧马人缓缓启动,孙子期沉默地将车窗升起,巨型屏幕上也播到了另一个广告。
距离到半山园的路程不短,她按开了手机,心不在焉地刷起了微博。她关注的人大多都是一些设计师跟画家,一轮刷下来都是满满的图片。她挑一些特别喜欢的作品保存了下来。就这么一路往下。
钟煜昨天夜里发的微博就这么大喇喇地被刷了上来。
钟鱼鱼鱼鱼v:
城哥割伤手,林哥砸伤脚,我睡伤脖砸,无良导演说我们能组一个残障人士联盟了。
这条微博下还分享了一张三人坐在长沙发上的合照。钟煜在最前面歪着脖子举剪刀手,岑森林温笑着坐在他旁边,离镜头最远的余城低头看着手机,左手上缠着一层白色绷带。
孙子期皱了皱眉,连忙按开热门微博,榜上果然有#余城拍戏受伤#这样的话题。
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里面大多是一些粉丝发的关心跟祝福,翻了几页都得不到什么有用资讯,便转而按开余城的微博,但里面也没有关于这件事的回复,最近更新还是一个星期前的一个电影宣传活动。
孙子期抿着唇,有些担心,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结果接电话的是潘彼得,说是余城正在拍戏,迟一点会告诉他,让他再找时间给她回电话过来。
孙子期“嗯”了一声,问起余城手上伤口的状况。
潘彼得迟疑半晌,还是照实说了:“当时正在拍戏,我刚好走开了没在旁边,听说是有根钢管没弄牢,掉了下来,下面正好是个儿童演员,老板站在旁边,反应比较快,伸手去挡了一挡,结果就给割弄伤了。虽然不算非常严重,但也得养一段时间才能好全。”
“他怎么没跟我说?”
“老板不光自己没跟您说,还吩咐我不准说。”潘彼得捂着话筒悄悄说话,“老板娘您千万别把我捅出去。”
孙子期答应了他,道:“我还是在钟煜的微博上看见才知道的,他今晚要忙到几点?”
“一两点吧,老板受伤了,郑导演把他的顺序都往前调了,让他不用拍那么晚。”
“那你叫他中间休息,不,等他完事儿了再给我打电话吧,我等等他。”
“老板娘你熬那么晚不好吧?老板肯定不同意。”潘彼得不大赞同。
孙子期道:“没事,我今晚也有事情要做。”
“那,行吧,到时候我跟老板说。”混迹这么长时间,潘彼得已然深谙万事要听老板娘吩咐的道理。
将电话挂断之后,孙子期思忖片刻,看向前排的两个小青年。
小粒正认认真真地开着车,邵扬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消消乐,五光十色的霓虹透过挡风玻璃一明一暗地打在他们身上。
在牧马人终于在半山园别墅门前停下的时候,孙子期拉开车门下地,回头给他们留了一句:“你们两个今晚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我们明天出发去y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