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的,必然是惠妃。”觉禅贵人清冷一笑,对于亲生子的无情,直叫人唏嘘。
八阿哥的事,反反复复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旁人的奚落嘲讽,也习惯了德妃娘娘这般真心诚意地为她着想。而她对香荷说的那句话,同样出自肺腑,胤禩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固然不爱甚至不在乎,可她不至于会下手害亲生子。
岚琪无奈地望着她,在她心里,总觉得人家帮了自己,自己也该回馈些什么,她不觉得曾经的一切是对觉禅氏的好,在她的眼睛里,对于得到的一切,都充满感恩之心。
岚琪轻叹:“我总是不忍心,孩子多可怜?你若有一日回心转意,我必然帮你。”
觉禅氏感激地欠身谢过,旋即正色道:“当初太皇太后安插宝云在长春宫,明着是要震慑惠妃,显然惠妃在上头面前,已经失了人心。臣妾以为,惠妃之所以还能位列四妃不真正受到惩罚,必然还是因为大阿哥,那么可以想象,只要皇上对大阿哥念一日父子之情,长春宫就会安稳存在一日。”
岚琪脸上掠过寒意,微微蹙眉,点头道:“我明白。”
觉禅氏继续说:“臣妾想,明珠一派即便不灭,也是中干外强不足以成事,惠妃往后在宫内各方面也不会有从前的能耐,抢龙榻上的温存她早就没了资格,而龙椅上的光芒,她心里一定想,可面上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激进。”
岚琪听懂了觉禅氏话里的意思,唇边勾起恨意:“不能从正面为大阿哥争,她或许就会把歪路越走越远,为大阿哥扫清障碍,也是一争。”
“娘娘说的不错。”觉禅氏面色紧张,小心提醒,“娘娘往后更加要防备,狗急跳墙,谁晓得她还会做出什么。”
岚琪叹一声:“阿哥公主们的饮食起居,我永和宫里的规矩已经很严谨,下毒这种伎俩伤不到,我没了六阿哥,不能再让孩子受同样的伤害。可如你所说,狗急了跳墙,真有哪天明枪明剑地来,我也防不住,但愿她不要疯魔了。”
“长春宫之外,还有毓庆宫。”觉禅氏声音比方才轻了许多,果然太子是这宫内的禁忌,连她也知道不能宣之于口,“明珠一派是成不了大事了,可那一方却是日益强大,优秀的阿哥们都将是他们的眼中钉,娘娘一样要小心。”
“我明白。”岚琪应着,凝神看着觉禅氏,叹一句,“你若为自己争呢,眼下会是什么光景?”
觉禅氏却笑:“若是为自己争,恐怕就糊涂了,只因是旁观者置身事外,才能给娘娘一些冷静的建议。娘娘慧心善悟,本不需要臣妾多嘴什么,只是臣妾一番心意。”
想想十几年前,还是宫女的觉禅氏跟着针线房嬷嬷到钟粹宫给乌常在量体裁衣,她站在门外,因为脸上的伤被常在看见,好心关心她,给她药膏疗伤;再后来乌常在来针线房,遇上彼时佟妃的宫女虐打她,常在不惜和承乾宫结怨,从暴虐的宫女手里救下她。可再后来她成了官女子,成了常在,两人却因为纳兰容若几乎反目,兜兜转转十几年,谁能想到今天,她们能这样姐妹相亲般坐着说话,人与人的相遇,缘分真真妙不可言。
与此同时,书房里四阿哥和八阿哥也正坐在课堂外回廊下歇息,其他兄弟们有小太监伺候着或洗手用点心,或解了手在外头走走散散筋骨。但见小和子从外头跑回来,他刚刚回承乾宫一趟,这会儿乐滋滋地说皇贵妃娘娘精神很好,正和佟嫔娘娘喝茶用点心,还随手赏了他一块核桃酥吃。
四阿哥自己是无所谓的,回头问胤禩饿不饿,胤禩摇摇头,小和子则多嘴说:“八阿哥,怎么不见长春宫的人跟着伺候您?”结果被四阿哥瞪了一眼,小和子灰溜溜地下去了,但胤禛还是问了弟弟:“是不是惠娘娘病了,她们忙不过来?”
胤禩摇头,小家伙机敏地看了看周围,才对哥哥说:“现在不是宝云伺候我了,新来的燕竹很讨厌,对我也不大尊敬,我不是非要她尊敬我,可是她很欺负人。长春宫里的人大多都是宝云从前教的,她就老欺负她们,我身边的也不放过,她换了新人来伺候我,我不喜欢,不要他们跟着。”
“宝云病了?”四阿哥毕竟还是孩子,想不到大人那些事,八阿哥也不懂,摇着脑袋说,“不知道她们怎么了,我们从昌瑞山回来,宝云就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她被额娘打发去做粗活,我问他们也不告诉我,大概是犯了什么错。”
胤禛道:“你有没有问惠娘娘?你是皇阿哥,不能失了尊贵,身边总要有人跟着才好,你不喜欢那些人,你该对惠娘娘说。”
“不能对额娘讲。”八阿哥低着头晃脑袋,情绪很是低落消沉,“不能给额娘添麻烦,任何事都不成,她不是我亲额娘,给她添麻烦,她就该讨厌我了。”
四阿哥愣愣地看着弟弟,怎么他从来没这种感觉,他和额娘之间没有任何隔阂,非要说有什么事,就是他不会在额娘面前表现出对生母的感情,他单纯觉得,这两件事分开就好,别混在一起。至于对额娘,该撒娇撒娇,该发脾气发脾气,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被讨厌。
“这话,不该你说的。”胤禛板着脸,其实他也不知道弟弟哪儿不对,心里有些可怜他,却又说不上来。
八阿哥倒是又乐观起来,抬头眯眼一笑:“皇兄我没事,您放心。”
之后念书上课,一日相安,胤禛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胤禩回到长春宫,又要面对这些现实。今天更有一件事叫他一进门就受了惊吓,长春宫门外头看着平平无奇,进了门却是另一个世界,当八阿哥看到宝云跪在园子里,膝盖下铺着碎石头,孩子被吓得不轻,跑过要拉宝云起来,着急地问她:“为什么要跪石头?”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燕竹出来见是八阿哥回来了,气得骂身边的人:“糊涂东西,不是叫你们在八阿哥回来前让她起来?”说罢迎上去笑嘻嘻对胤禩说,“八阿哥回来了,今天书房里辛不辛苦?奴婢熬了莲子羹,正温在炉子上,你去给娘娘请个安,洗了手一道用吧。”
胤禩则气呼呼地瞪着她,大声地问:“为什么罚宝云跪石头?”
燕竹冷笑:“宫里的规矩,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奴婢不过是照规矩办事,您问问宝云自己,是不是该罚?”
“让她起来!”八阿哥大声冲燕竹嚷嚷,把燕竹唬了一跳,心里头更加不服气。
燕竹本是看不起八阿哥这个低贱妃嫔生养的皇子,而且琢磨着主子的心思,也没把八阿哥当亲生的看待,不免狗眼看人低,一直没将这个孩子放在眼里。
“八阿哥,奴婢不敢僭越宫里的规矩,恕难从命。”燕竹皮笑肉不笑地俯下身子,看着是恭敬,实则是威吓,“八阿哥您先去给娘娘请安吧,您这样嚷嚷,会吵着娘娘头疼的。”
“滚开!”八阿哥突然用劲往燕竹膝盖上踢了一脚,小家伙已经开始学射箭骑马,力道不小,膝盖又是人柔弱之处,燕竹吃痛站不稳,竟整个人朝后摔下去。周遭宫女太监都吓坏了,赶紧来劝说,阿哥毕竟是皇子,不能真的怠慢。
八阿哥被簇拥着推进了惠妃的内殿,受伤的燕竹也被带了进来,惠妃盘膝坐在暖炕上,听罢这些事,搂过八阿哥,对着燕竹冷声说:“让宝云起来,你接着去跪。”
燕竹面色紧绷,刚想要辩解,就被主子锐利的眼神吓住了,她咬牙切齿地离开,在外头吆三喝四地似乎是要撵走宝云,内殿里已有宫女端来热水,惠妃亲自照顾八阿哥洗了手,又端热*给他喝,小家伙静静地顺从惠妃一切安排,只等停当下来,才轻声嗫嚅:“额娘,我不该踢燕竹。”
“没事,她们是奴才,奴才对阿哥不敬是死罪,罚她跪石头已经轻了。”惠妃温和地安抚小家伙,可只字不提宝云的事。她心想,胤禩若是问,她自有一番说辞,但孩子若不提她没必要上赶着给他一个交代,母子俩坐了会儿,八阿哥便说要回去温功课,就那么散了。
从惠妃寝殿出来,胤禩看到刚才跪着宝云的地方燕竹跪在那里,一副倒了大霉的怨恨模样,看得他心生厌恶,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又问跟在身后的人:“宝云哪儿去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八阿哥您往后可别问宝云姑姑的事了,不然燕竹姑姑会罚奴才们的。”
八阿哥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在这长春宫里,只有宝云是他信任的人。
孩子低落无奈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次日上书房,连三阿哥都看出弟弟不高兴,下了课就围着他问怎么了,小家伙什么也不说,胤禛在一旁看着,才想起了昨天两人歇息时说的话。
这日下了学,四阿哥看到不同于平日只一个小太监跟着,长春宫今天总算有人跟过来伺候八阿哥,还给八阿哥备了肩舆,但是胤禩脸上淡淡的,眼神里甚至有些抵触。
“胤禩,我额娘让你今晚过去用膳。”四阿哥突然走到弟弟面前,看他和一众奴才僵持着,拉了他的手,顺便吩咐那些人,“去回惠妃娘娘,夜里承乾宫会送八阿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