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明白,皇帝要留个宫女,真是一句话的事,可为了不让德嫔娘娘心里有负担,不愿让她觉得环春委屈,大费周章地完成这个愿望,到头来还不能让德嫔知道是圣上的心意,叫谁听了都要感慨皇帝对德嫔的用心。
他跟了皇帝一辈子,许多新鲜事都是从德嫔身上来的,如今正冷眼挑着将来接替自己位置的徒弟,李公公也时常告诫他们,要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宫里哪几个主子才是要放在心上,好好伺候的。
那之后几天,岚琪独自在瀛台涵元殿里陪着皇帝,玄烨领着她又将瀛台几处风光绝美的地方逛了逛,白天垂钓夜里纳凉,日日好不自在。可才悠闲地过了三四天,太皇太后的身体却不大好,兴许是庆功宴上辛苦了,懒懒几天后,便开始发烧,本来还拟定七月末要回宫,为了照顾太皇太后的病,回宫的日子便迟迟不定。
岚琪尽心尽力在老人家身边照顾,太皇太后退烧后有一阵子懒怠不耐烦的时候,她每天赔笑取乐,照顾膳食,宫女们都轮了好几回,她却寸步不离。玄烨方得以安心处理朝廷的事,空闲时才来照顾祖母,侍候汤药,清清静静的几个人,若不论帝王家,真是天伦之乐,太皇太后满心安慰,八月头上,身子渐渐就好了。
这日玄烨与大臣们散了,过来看祖母进膳,太后领着胤祺、胤祚也在这里,正说要中秋了,宫里头佟贵妃派人来请旨问安,问圣驾和太皇太后几时回宫。
“这里很清静,病虽好了,身子还是懒怠动,一时不想回去,回宫又有许多人来贺节,烦得很。”太皇太后笑着,更与孙儿撒娇似的说,“让我在这里再住一阵子,就辛苦你那些大臣,每日跑来跑去。”
“他们能辛苦什么?自然是皇祖母身体要紧,孙儿陪您再住一阵子。”玄烨满口答应,但也说,“这里避暑极好,可不宜过冬,入冬前孙儿还是要侍奉您回紫禁城,那时候可不能再赖着不走了。”
岚琪忍不住出声:“皇上怎么说太皇太后赖着不走?”众人皆笑,太后道:“咱们皇上开始把祖母当老小孩儿哄了。”
玄烨得意地看着岚琪,又欺负她说:“你懂什么?”
岚琪不理他,坐在老人家身边给揉揉腰,太皇太后却道:“太后或者先回宫吧,宫里过中秋总要有个长辈在才好,你领着胤祺先回去,省得她们都伸长脖子惦记这里。”更不大高兴地说,“我病着那会儿也不见有人要来侍疾,过节了盼着我回去,是盼着皇帝吧?莫说我偏心岚琪,哪个像她这样来伺候过我?”
玄烨见岚琪脸红,心中笑她这么些年了遇见夸奖还会腼腆,倒是对着自己撒娇发脾气的时候一点不知羞,但想想真真没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照顾皇祖母,不说有她在旁人就不能来,哪怕真的来了,有几个能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老人家,都是娇贵惯了的人,伺候病人嫌累嫌脏,来了也怕做不好,索性都不来,敷衍地派人来请安问候,谁稀罕。
皇帝坐不多久就要回去,他一走,太后才说起来:“前日内务府来人,问臣妾明春选秀的事,臣妾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回去找贵妃料理。且臣妾看皇上,他似乎没怎么上心,刚才想提起来,觉得不妥就没说。”
岚琪这几天也听见动静,明年八旗选秀又有新人要入宫,佟贵妃妹妹的事儿也传过来了,可正如太后所说,皇帝这里什么话也没有,岚琪也不敢提,私下里和环春说几句,若非太后这会儿提起来,她还没对第三个人说过。
太皇太后且道:“总是有定例规矩在的,该怎么着她们都明白。”
岚琪觉得此刻自己不适合在边上,起身借口要走,太皇太后却留她说:“你也听听,往后十几二十年,宫里还会有选秀的事,你也该知道怎么做才是。”
太后却笑:“皇额娘这会儿却不心疼岚琪了,有新人来,您叫她心里怎么想?”
岚琪垂首不语,太皇太后却笑:“该来的总会来的,她也不能一辈子年轻。”
“年末要大封六宫,你往后更加尊贵,新来的人都仰望着你,不管皇上对她们如何,你心里要放得下,这么多年皇上对你的用心,岂是几个新人能比的。”太后笑悠悠说着,“我自己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是看得多了,也明白了。”
这几句话太皇太后听了很喜欢,总是担心儿媳妇将来掌不住偌大的宫闱,近来见她越发有长进,虽然实在是晚了些,总还是好事,便又不做声,让太后又对岚琪说了几句道理,岚琪脸上也有笑容,温顺地应着:“臣妾会好好看待新来的妹妹。”
太后欣然道:“你心胸最宽阔,本不该对你说这些话,可你又最得宠,将来有什么新气候,人家都要指着你看笑话。可乐意看人笑话的那些,必然是最不得意最失败的,你若理会,就把自己和她们放在一起,她们不配,你也犯不着。”
岚琪一一答应,心情渐好,但又想起一事,因许久悬在心里,此刻既然说开了,索性壮了胆子问:“太皇太后恕罪,臣妾一直想问,年末大封,四妃之位可有荣姐姐的位置,您可知道皇上的心意?”
“自然有她。”太皇太后道,“回宫后你大可以去告诉荣嫔,让她安心,至于来年佟家新来的孩子,有她姐姐尊贵就得了,年纪又小,暂时放在嫔位就好。”
岚琪心里才踏实,一直记着那日端嫔姐姐虔诚的喜悦,端嫔是一心盼着荣嫔好的,若是为了小佟佳氏而把荣嫔挤下去,大家都不会高兴,那她宁愿自己也不要做什么德妃。
可她有私心,从前觉得只要能陪着玄烨就好,但如今有了孩子,眼看着胤禛的养母从贵妃到皇贵妃,亲兄弟总不能太悬殊,为了胤祚她也该有自己的尊贵,自然荣嫔又怎会不为了三阿哥争取,做女人或许各有心思,做母亲可就都一样了。
如此八月十五前,太后先行回宫,太皇太后、皇帝和德嫔仍旧留在瀛台,老人家身体好了哪里还有那么多事要岚琪操心,她便有更多的时间陪着玄烨,而这里那么多宫女太监瞧着,少不得传话回宫里,宫里的女人们知道皇帝和德嫔在瀛台朝夕相处,嫉妒得几乎要疯了,就是想不明白她哪里好,皇帝怎么天天见着也不腻歪。
可这样的日子一过又是大半个月,紫禁城里的中秋虽然热闹,但皇帝不在女人们还有什么乐子,眼瞧着重阳节了,惠嫔眼见宜嫔等得磨光了耐性又见憔悴,便主动来承乾宫,请贵妃派人去问问,太皇太后的重阳节怎么过,自然话里的意思,是该催圣驾回来了。
然莫说惠嫔来提醒,佟贵妃自己也有些熬不住,宫里头越来越多难听的话,她不在乎德嫔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可每回都带着她一起说,她耐性再好也有压不住火气的时候,于是借惠嫔的意思,再次派人来请安催问,可是回来的人却只说:“万岁爷说,再议再议。”
“再议”两个字,直让众妃嫔寒心,七嘴八舌什么话都有,说要在瀛台过冬了吗,又说万岁爷也不怕冰天雪地那里冷得慌?连咸福宫里温妃都忍不住,“再议”两个字传回来时,她夜里偷偷伤心了好几回,隔天就来找觉禅氏,但瞧着觉禅氏目色死寂完全打不起精神的样子,直觉得一切都没盼头,越发连照顾八阿哥也不上心,重阳节前闹得孩子大病了一场。
八阿哥生病的消息自然会传到瀛台,可这里六阿哥正不舒服,前天大阿哥和太子来瀛台请安,和弟弟玩了半天,哥哥们走后不久胤祚就上吐下泻,太医说是在风里吃了东西着凉,养了两三天才好。
岚琪日夜照顾儿子,很是辛苦,直到重阳节这天看着小家伙重新活蹦乱跳,才真正舒口气,沐浴更衣后,只说歪一会儿还要去太皇太后跟前贺重阳,结果累得一觉睡过去,环春几个都舍不得叫醒她,擅自做主过来告假,太皇太后也叫她们悉心照顾,说过不过节都不要紧。
而前头裕亲王、恭亲王几位都带着福晋来了,到底是重阳节,不能不来太皇太后跟前孝敬,各色各样的礼物拉了两车子,孙子孙女儿热热闹闹的嬉笑一下午才散了,福全走前更笑嘻嘻对玄烨说:“前几日带几个小舅子去打猎,猎了几头鹿,鹿茸拿去太医院让他们备着给皇祖母补身子,又让制了鹿血酒,随礼一起送过来了,皇上回头记着问李公公要。”
玄烨反笑兄长:“那天还听皇祖母说你新纳了几个格格,家里又吵翻天了,这酒你自己拿回去喝吧,屋子里那么多母老虎,够你受的了。”
福全却憨憨地笑:“最难消受美人恩,辛苦是自然的,可美人美妙,臣乐呵着呢。”
不论君臣,他们兄弟间当然有私房话,说说笑笑很是惬意,可待兄弟几个离了,玄烨忙着手头的事,早把什么鹿血酒忘记了,而福全常宁送来的贺礼,他都让李总送去给岚琪看,有喜欢的让她留下,其他的他也不在乎。
之后来了两拨大臣,说起安亲王已深入吴军腹地,取吴世璠首级指日可待,不禁龙心大悦,欢喜地跑来向太皇太后报喜,说了几句后,老人家却提醒他:“去瞧瞧岚琪,她好像不大舒服。”
皇帝才想起来,今天亲王福晋来她也没在跟前支应,本以为还在照顾胤祚,哪知道是她自己不舒服,辞了皇祖母后,索性趁着天黑前把政务料理好,入夜后吩咐李公公再不见外人,便带人往岚琪的住处来。
未进门就见乳母抱着胤祚出来,乳母脸上有些尴尬,胤祚叽叽喳喳地乐呵着,玄烨逗了几句便让乳母带走,可等自己要进门,却见环春没头没脑地跑出来,脸上红扑扑的,和乳母一样不自在,玄烨这才生疑,略担忧地问:“怎么了?”
“皇、皇上……”环春脸红得把脖子都染了,支支吾吾说了缘故,玄烨听得眼睛瞪得溜圆,满目笑意地跑进来,果然见人蜷缩在纱帐里头。
方才环春说,岚琪傍晚独自醒来,觉得身子寒津津的不大舒服,环春她们都在外头收拾东西没听见动静,结果她家笨主子瞧见桌上有一坛酒,竟自斟自饮喝了两大杯,环春进来时她正还要灌下去。
被拦住问怎么喝这个酒,人家还傻乎乎地反问怎么梅子酒这么腥,她只当是前几日胤祚闹肚子后,太医送来两坛梅子酒,让德嫔娘娘和宫女们都喝了暖胃防病,又是口渴又是身子冷,竟整整两大杯灌下去。可她怎么知道,这是裕亲王送来的鹿血酒。
两大杯鹿血酒,岚琪的身体没多久就有了反应,浑身火烧似的难受,要做什么该做什么,环春当然明白,可她们哪儿敢去请皇帝呀,乳母抱着六阿哥来也吓了一跳,可她是经历过人事的,嘱咐了几句就抱着六阿哥要走,结果出门撞见皇帝,而环春被磨得没法子又要来找乳母帮忙,就撞见圣驾了。
寝殿的门被紧紧关上,玄烨随手脱了外衣,掀开纱帐,床上的人蜷缩着很难受,察觉到有人进来,慌张地一哆嗦,可睁眼看到是玄烨,眼中的慌张顿时消散,柔情蜜意奔涌而出,柔软的身体舒展开,不知不觉就腻歪上来了。
玄烨碰到她的身体,果然浑身发热,娇嫩的肌肤似在火上烤过得,触手就撩拨的心里发暖,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带着鹿血的诱惑,而岚琪备受煎熬的身体已经把持不住,含泪娇吟地缠着他,玄烨却促狭地故作冷静,问她:“怎么了?朕要好好和你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