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昨天的木薯热了热,又打开扛回家的那袋泰国大米,果不其然,好多都发黑了,茱莉亚把米摊在厨房瓷砖地上,对着光,扔掉变质的部分,把剩余还算好的三分之一收回到米袋里,然后捧了一把放进锅内。
等着锅开的当口,茱莉亚犹豫良久,依然不忍心,还是起身切了一小块风干瘦猪肉,放进了锅里。这些食材很珍贵,但想到对方大病初愈,茱莉亚决定,还是给他补充一下营养。
晚餐很快做好,她捧着搪瓷盆回到客厅,准备好碗筷。直到此时,男人才慢慢从卧室里出来。
找来的衣服裤子穿在他身上,别的都合身,但是,在不该露出东西的地方,露出了一块白布。
……呃,他还是把那怪异的手工白布四角裤给穿上了。茱莉亚想。
“拉链没拉。”她提醒道。
男人站住,瞪着茱莉亚,表情懵懂,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拉链没拉。”茱莉亚又指了指他的裤子。
他这才会意过来,低头去拽那拉链,大概手法不对,怎么都拽不上。
茱莉亚受不了了,赶紧过去,蹲下身帮他把拉链拉好。
“你家,几个女仆?”茱莉亚故意道。
“呃,好像有……”他抬头望天,还真的在数!
“肯定有一个专门负责给你拉拉链。”她讽刺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我见过,没见过连裤子拉链都得别人帮忙的。”
男人被茱莉亚说得一时愠怒,哼了一声:“我没见过这玩意儿!”
这下,轮到茱莉亚吃惊了。
男人坐下,茱莉亚舀了一碗木薯汤递给他。
热腾腾的木薯,浓稠的米,干香野猪肉……男人的眼睛,迅速亮了起来!
没等招呼,他抓起调羹,顾不得烫就大口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丝丝的抽气。
茱莉亚在旁边慢悠悠道:“不用着急,没人和你抢,我已经吃饱了。”
男人狼吞虎咽把一碗吃完,然后,将空碗往茱莉亚跟前一递!
茱莉亚一愣,这意思……是叫自己给他添饭?
靠!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女仆了!
茱莉亚抱着手臂,冷冷看着他却不动,男人这才醒悟,他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抓起勺子,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是什么东西?”他问。
“木薯。”茱莉亚说,“不是太好吃,等回了家,家里有土豆白菜,比这个强。”
“这也很好吃了。”他喃喃道。
连木薯这种涩口的东西都觉得好吃,茱莉亚不由想,这家伙肯定饿了很久。
“这米不错。”他说。
“嗯,泰国大米。”茱莉亚点点头,“咱们运气还可以,三公斤,霉了差不多两公斤,剩下不到一公斤,总算能吃上两口。”
他似乎听得如坠云雾。
“这米……是哪儿产的?”他又问。
“泰国。”茱莉亚说。
“那是哪儿?”
接下来,俩人大眼瞪小眼持续一分钟!
“算了。”茱莉亚不再无谓纠缠,“知道不知道的也无所谓了。反正泰国如今也不存在了。”
她的脑袋一晃,左耳上有银光闪了闪。
“是什么?”男人指了指她的耳朵,“耳坠?”
“不是,只是耳钉。”茱莉亚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那耳钉一共三枚,一枚在耳垂上,另外两枚在耳轮上,位置奇异。
等男人把一搪瓷盆的木薯粥全都吃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饱了?”茱莉亚看看他。
男人神情有些羞愧,他用布抹了抹嘴,点点头:“姑娘,多谢你的款待。”
茱莉亚一捧腮帮,这家伙,就不能不用这个称谓么?
“既然吃饱了,那咱们来说点正事。首先,先生,请告诉我你叫什么。”
茱莉亚看见男人的神色闪过一丝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叫尹真。”
然后,他在桌上把这两个字写给茱莉亚看。
这是他的假名字。
没有人在回答自己叫什么时还犹豫那么久的,这必然不是真姓名。
无所谓,茱莉亚想,就算他告诉自己的是假名字,她也不会去报警。
“好吧,那我就叫你阿真好了。”茱莉亚说。
男人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惊愕的神色!
“年龄?”茱莉亚又问。
“三十岁。”男人老老实实回答。
“嗯,从哪儿来?干什么的?怎么会到这儿的?”
男人张了张嘴,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我……阿玛,不,我爹,还有我娘……还有我其他的……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儿的,还有我的兄弟们……我都不知道……”
茱莉亚趴在桌上,瞪大眼睛瞧着他:“我没听懂。”
男人一脸为难气馁,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看来你的脑子还是乱的。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听了。”
她这么一说,那男人才松了口气。
茱莉亚想了想,“有要投奔的地方么?”
叫尹真的男人被她这么一问,就慢慢垂下眼帘:“我……我想回京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这儿来的,本来我在宫……我在京城,忽然晕过去了,再睁开眼睛,就到这儿来了。”
“京城?北京?”茱莉亚哭笑不得,“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么?你在长江中下游。”
“长江中下游?!”
“对。”茱莉亚点头道,“要是没有丧尸,那买张机票就送你回去了,我也不会吝啬那两个钱。可是现在这状况,你连出这座城市都很难。所以叫我说,阿真,你就打消这主意吧。”
似乎茱莉亚叫他“阿真”,他对此很不习惯,男人的表情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茱莉亚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不由做了个道歉的手势:“对不起,不该随便这样叫你——那别人一般是怎么喊你的?他们不是叫你‘阿真’么?”
她等了好半天,男人终于摇摇头:“算了,你就这么叫我吧。”
茱莉亚暂且不管他,指了指自己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茱莉亚,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茱莉亚点点头:“我……嗯,有很严重的记忆丧失。”
男人吃惊地看着她!
“就是说,记忆不完整。”茱莉亚咳了一声,“父母啦,年龄啦,出身地啦,供职的地方啦,这些都很混乱,记忆不清。”
坐在男人面前的茱莉亚,五官俊秀倜傥,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瘦,但肌肉很结实,女人浑身上下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她脾气很直,尤其这几年,因为太孤独,警惕性越发很高。
“眼下,我和老爹住在一起。”她继续说。
“你和你爹住在一起?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呢?”
茱莉亚略垂下眼帘:“……我是在五年前,被老爹半路捡回家的。”
“那你说的这个老爹是谁?”
“他是个退役军官,姓陆。”
男人这才明白,他想了想:“他是哪一旗的?军阶是什么?”
茱莉亚瞪大眼睛:“什么?什么哪一旗?”
她这句话,倒把男人给问傻了,就仿佛茱莉亚问了个再众所周知不过的问题比如白天是出太阳还是月亮。
“就、就是八……”他突然,停住了。
茱莉亚依然好奇地盯着他:“八什么?”
男人很明显是把想说的咽了回去:“没什么。”
“到底八什么?”茱莉亚继续追问,“八路军?八国联军?八达岭水库?”
男人直瞪着她,仿佛被她吓得倒抽了口凉气,半天,他费力地把那口凉气吞进去,然后摇摇头:“真的没什么。”
“对了,今晚反正没事,”茱莉亚换了个话题,“我帮你把这头发剪剪。”
男人再度一脸愕然!
“你这头发不行。谁给你剪的?丑得震惊联合国,活脱脱一个革命党。”
“革命党?”尹真痴痴看着茱莉亚,“那是什么党?”
茱莉亚噎住了。
“我这样子,很丑么?”男人更困惑,他自己低头看看,“我也觉得这些衣服不好看,但这都是你给我拿来的……”
“我没说你的衣服不好看,我是说你的发型不好看。其实丑不丑的也不要紧了,很不安全才是重点。”茱莉亚又耐下性子劝,“在这儿生活,最要紧的就是把浑身上下收拾利落,懂么?你这头发半长不短的,会被那些丧尸给抓住。”
“丧尸?”他语气模糊道,“是说,外头那些死人一样的怪物?”
茱莉亚点点头:“头发长了很不安全,尤其你这种非主流,那就是作死的节奏。还是把它剪短吧。”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看,就得剪我这么短才行。”
男人摇头:“我不剪。”
又来了。
“你不剪头发,明天出门就得被丧尸给抓去!”茱莉亚恐吓他,她那口气活像在恐吓小孩子。
“抓去就抓去!”尹真也火了,“身体发肤乃父母所授!怎么说剪就剪?辫子没了那是不得已!剩下的我要留作证据!”
茱莉亚一愣:“辫子?什么辫子?啊?你原先是有辫子的?”
男人像是被什么一下击中,他慌忙改口:“没有!我没有辫子!”
“可你刚刚说你有。”茱莉亚无奈,她撑着头,“居然敢在这种地方留辫子,什么样的辫子?莫西干辫子么?哦,难怪你前面好像被剃过,看起来是有点儿像……果然,文青才是最作死的族群。”
但头发留着终究不安全,不光他不安全,搞不好还得拖累自己。
想到这儿,茱莉亚继续苦口婆心的劝:“我看出来了,你很爱惜你的辫子。但是先生,你也要考虑一下现实状况对不对?头发又不是五脏六腑,切掉了就不能长。不就是辫子么?不管多可爱多卖萌的辫子,时间长了它也能自己长出来的。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呢?再说莫西干辫子也不好打理,咱现在连发胶都弄不到,你还是放弃吧。”
她说得这么诚恳,男人的脸色也犹豫起来。他低着头想了想,又抬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朱姑娘……”
茱莉亚一愣:“等等,谁是朱姑娘?”
男人也愣:“你不是姓朱么?”
“谁说我姓朱?”茱莉亚傻了,“你从哪儿知道我姓朱的?”
“可……可你不是叫茱莉亚么?”
茱莉亚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我……我那是名字,我的名字叫茱莉亚。”她扶额哀叹,“老兄,我不姓朱,都说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男人还是一脸懵懂,仿佛遭遇了十分矛盾的概念。
茱莉亚想了想:“这样吧。你看,大卫贝克汉姆,人家姓贝克汉姆,名字叫大卫……”
“这人是谁?”尹真莫名其妙望着她。
茱莉亚傻了,她挠挠头:“不知道贝克汉姆?那我再举个例子,比如奥巴马,他姓奥巴马……”
“奥巴马?这是什么马?”
茱莉亚差点喷了!
“你怎么连奥巴马都不知道呀!”
尹真也火了,“我凭什么得知道他!”
茱莉亚没辙了,她苦恼道:“这麻烦了,举外国人的例子你都搞不懂……想起来了!有个中国人的例子,知道爱新觉罗溥仪吧?你看,他就姓爱新觉罗……”
“等一下,爱新觉罗溥仪?”男人脸色一变:“他是谁?!”
茱莉亚双手一摊:“末代皇帝嘛。”
“……末代?!”男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哪个朝代?!”
茱莉亚莫名其妙看着他:“还能是哪个朝代?当然是清朝。”
(明天开始,每晚六点,发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