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落尘。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又是一个雨天。
自知大限将至的你将曾经收养的孩子唤到了床边,将一枚华贵的、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蓝宝石胸针递给了她。
父亲,这……
收下吧,实在困难的时候,可以卖了它。
你用一种那个孩子无法理解的温柔且眷恋的眼神看着那胸针,上面的宝石流光溢彩,优雅且温和,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温雅的小公主。
你与她,相识就于一个雨天。
雨来得突然,路上的行人很快散尽。你将斗篷的兜帽拉上,即使腰间的硬物硌得你生疼,手中的花篮也因雨水而变得沉重,你还是下意识的快步走向最近的屋檐下避雨。像是冥冥中定下来的一般,你下意识的看向屋檐的另一侧。
只一眼,便愣住了。
优雅美丽的少女,身着华丽且昂贵的礼裙,与这肮脏不堪的贫民窟产生了巨大的反差——就像一滩烂泥之中,开出了洁白无瑕的百合花。破败的环境,恼人的大雨,都无法折损她的美丽,也无法改变她那明媚的笑容。
多么美丽的人啊。你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的从你的花篮里挑出了一朵月季——那是你花篮里品相最好的一朵花,若是放在平时,那朵花的价格足够你一周的生活费用。
虽然这可能会给您造成困扰,但是希望您能够收下这个。
你鼓起勇气将那株罕见的蓝色月季递向少女,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少女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转为了笑容。她接过了花,眉眼弯弯。
谢谢您的花,我非常喜欢。
她停顿了一下,伸手将胸前的蓝宝石胸针拿了下来,递向你。
不过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好东西,所以,请收下这个。
不,不是的,那花是我想送给您的,并不是……
你有些慌乱的解释着,却在少女的微笑中败下阵来。
我知道,所以这个胸针是我的回礼。
她模仿着你的语气。
希望您能够收下。
你最终还是收下了。
雨依旧下着,天空阴沉,像是染了墨。而你却感觉,有一束光,穿过乌云,照在了你身上。
雨打屋檐,一滴,一滴,又一滴,却好似尽数滴在了你的心头,乱了你的心弦。
雨声滴答,盖过了你不正常的心跳,也盖过了另一个不正常的心跳。不知名的情愫在雨中恣意生长,被雨水裹挟着带向四方。
雨过天晴,你提着花篮离去。哪怕你的内心叫嚣着留下,你也没有停下脚步。
因为生活,和……
天色渐暗,你回到家中。
你小心翼翼的将那枚胸针用布包裹,放在胸口。
从离别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妄想着下一次的相遇了。
似乎是上天的垂怜,你们又一次相逢了。这一次,你们交换了姓名和身份,方知她竟是这个国家的公主!这本该让你们的关系疏远,可你的私心作祟,竟向她提出了每日都相见的大不敬的请求,她竟也同意了。
大约是被过度的荣宠冲昏了头脑,你向她讲起了社会底层的悲惨,她也向你抱怨宫廷之中的黑暗。许是同病相怜,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你们的关系也一点点拉近。对于彼此的情感,你们心知肚明,却没有人宣之于口。
这样的日子,结束于另一个雨天。
那天你带她去看了你的花。
你告诉她,为了防止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损坏,你的花养在室内。其实最开始你并不在乎花是否会被损坏,只是在遇见她以后,你便将花养在了室内——这是你的私心。
你低头侍弄着花草,不经意的问出了那个改变了一切的问题。
您喜欢什么花呢?
蓝色月季和向日葵。
你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她,不太理解为何像她这般娇贵的公主会喜欢向日葵这种花,却偏偏又觉得合理——那像太阳一样的花儿,的确与本就是太阳的她相配。
她看出了你的不解,笑着解释。
我喜欢蓝色月季,是因为那是您在我们初遇时送给我的礼物。喜欢向日葵,则是因为他们的含义是:您是我的光。
你直直的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里面尽是炙热的情愫,烫的你下意识的往后退。
她绕过你的花,将你逼到墙角,给了你一个霸道的,不容拒绝的吻。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瓦解了你的反抗,只剩下了顺从与接受。
你像是一只被火焰包裹的飞蛾,翅膀被焚烧殆尽,无法逃脱,只能被吞噬成灰。
那是你自找的。
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才缓缓退开,随后倚在了你的肩头,把玩着你乌黑的长发。
您来自东方?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遍,但因为涉及到你不愿提及的过往,你总是故意转换话题,甚至闭口不谈。只是这一次你哑着嗓子开口。
我的母亲来自东方。
你轻描淡写的向她讲述了你不堪的过去。你将你心口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从中取出血淋淋的过往呈于她面前,以此来换取一个心疼或是同情的眼神。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甚至于更多。
这一切的美好,如同一场遥远的幻梦,似乎只要一阵清风,就会将它吹散。
只是你未曾料到,这场梦竟散得如此之快。
在她的泪中,你恍惚中知道了,今日过后,你的小公主就会成为邻国的皇后。你从未如此痛恨过,痛恨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却不知她亦痛恨自己出生于皇室,而非平民。
她去了邻国,你也去了,用你积攒的钱。
在那里,你依然住在贫民窟里,依然卖着你的花,只是少了那个日日来见你的她。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你想,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她,悄悄的守着她,看她幸福,这就很好了。
你提着你的花篮,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雨天,明明每一滴雨都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在某一个雨天,你捡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蜷缩在墙角的孩子。许是想她想到着了魔,你竟觉得这个孩子出奇的像她。
你收养的这个孩子。
你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发生改变,你依旧卖花,听雨,思念。思念融入进了千言万语酿成的雨里,随风吹入宫廷,吹向你所思念之人。回忆在雨中闪现,交织成了一张光怪陆离的网。你于网中,求不得,舍不得,放不下,如离水之鱼,几饮灭亡。
然而命运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恶劣。皇室贵族骄奢淫逸,人民不堪饥饿困苦,发动了革命。贵族被接连送上了断头台,而她身为皇后,自然无法躲过此劫。
一件件莫须有的罪名被安在了她的头上。你不愿相信。但愤怒的人民根本不在乎罪名是否真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推翻皇室的理由。
她走上刑场,目光温和平静,好似走向的不是断头台,而是下午茶时的花园。
她看见了人群中的你,冲你一笑。别在耳边的蓝色月季是你早已模糊的视线中唯一的清晰。
刀刃落下的瞬间,你背过身去,给了你的小公主,最后的尊严。
流年似水,过多的愁思和劳苦使你白发早生。旧疾频发,击垮了你的躯体。
一夜风雨来,你不由追忆了半生。何其有幸,能遇见那般耀眼之人。哪怕只留下了一载光景的回忆,你也该心满意足了。
意识逐渐远去,耳边的孩子哭声也变得模糊。恍惚间,你想起了那个雨天。
您是我的光。
你想告诉她。
您才是我的光。
以及,
时至今日,您依然是我的光。
世事难料,你不知道的是,其实你们的初遇并非意外,而是她的蓄谋已久。你早就闯入了她的心尖,被她置于心头。
而她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遇见她,你将会在那一天里杀死所有欺侮过你与母亲的人。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奈何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终是有缘,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