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景晓娴和秦晓搭乘的航班降落在s市机场,季逸驱车到机场接人。
季逸离开医院时,南风什么也没说,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因为她深信,季逸定将信守承诺。
飞机降落,机场里人流汹涌,季逸站在c区出口,透过川流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景晓娴和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等她们走近,季逸迎上去,简单说:“伯母,我来接你们。”
他没有介绍自己是谁,甚至没有提及自己和南风的关系,景晓娴却通透了然。
因为来得太急,她们没有带任何行李,出了机场,季逸直接带她们往医院驶去。
一路上,景晓娴都在低声询问南风的情况,季逸事无巨细,她有问,他必答,她不问的,他一个字也不多说。
而秦晓只是靠着母亲的肩膀,一路无声的哭泣。
不得不说,南风的样貌有百分之八十继承了她母亲的优良基因,而秦晓,季逸从后视镜里淡淡一瞥,发觉她与南风长相并不相似,大概是遗传了她们父亲的样貌多一些。
到了病房,一进门,就扑到了床边,而景晓娴此时却强忍着镇定模样,只是看向南风的那双眼睛,眼眶湿红。
这是她的女儿啊,三年未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见面时,居然是要在她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南风拍了拍秦晓肩膀,抬头看向景晓娴,季逸站在她身后冲她稍稍点了下头,南风抿了下嘴唇,轻声叫了一声:“妈。”
景晓娴应了一声,眼泪终于开始泛滥。
季逸说:“你们聊,我去订酒店。”便出了门。
季逸走后,三人一时无话。
就算放下之前的芥蒂与嫌隙,那些曾经流失掉的亲情与温暖,也不是瞬间就可以弥补与回归的。
南风按了呼叫铃,不过片刻,徐轩就赶到了病房。
南风说:“我妈妈,来签字。”
徐轩愣了愣,说:“请跟我来吧。”
景晓娴看了南风一眼,才转身和徐轩离开。
景晓娴走后,只剩下姐妹两个人的病房,空气明显顺畅了不少。
秦晓还是哭,看着南风消瘦的双颊止不住的掉眼泪,半年前她才见到过的姐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
南风用眼神警告她,说:“再哭,再哭我立马让人给你订机票,怎么来的给我怎么回去。”
秦晓抽噎着,用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肿胀的手背,问:“姐,你疼不疼......?”
南风摇摇头,低声道:“不疼,还能看见你,我就挺知足了。”
一句话,又将秦晓的眼泪惹了出来。
另一边,医办室内。
徐轩详尽的将手术同意书上所列举的一条条呈文和风险项须知解释给景晓娴听,还针对南风本身的情况,列举了更多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景晓娴一直沉默的听着,待他讲完了,便说:“麻烦给我一支笔。”
徐轩愣了,一般的病人家属在术前与医生沟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都会战战兢兢,有的犹豫不决,更有甚者直接在医生面前痛哭流涕,陷入崩溃。
一般的小手术都会这样,更不要说是南风即将面临的这个风险与难度系数都极高的手术。
而景晓娴只是眼眶发红,眼底有一抹湿意,只是问他要一支笔,其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签完了字,徐轩忍不住感叹:“伯母,见到您我才知道,南风倔强坚强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您是位勇敢的母亲,很了不起。”
景晓娴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凄然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每一位母亲在面对自己孩子的生死时,都不可能勇敢的起来,我只是没有选择,你说了,就算做了这个手术,可能依旧会......但是那又怎么办呢?因为害怕就不做了?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等死?所以,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不会放弃。”
徐轩静默了,心底只有深深的震撼。
回病房前,景晓娴疲惫的握了握徐轩的手,说:“我的女儿,拜托你了。”
徐轩点头,言辞恳切:“您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回到病房门口,还没进门,就看见南风斜仰在床上,床边放了一盘热水,秦晓正在给她洗头发。
景晓娴靠着病房的玻璃门,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她走进去,就听秦晓在问:“姐,今天去机场接我和妈妈的那个人是谁啊,我总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南风闭着眼睛,任秦晓缓缓的往自己的发根撩着热水,随口答道:“嗯,凡是长的帅的,你看着都眼熟。”
秦晓嘿嘿的笑起来,说:“也对哈。”
景晓娴接替了秦晓的位置,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轻柔的给南风洗头发,南风心里一动,感受到她手指轻轻划过发丝的力度与温度,终究没有拒绝。
景晓娴问:“小风,他是你男朋友?”
南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与季逸的关系,到头来,谁也没给过一个确切的说法,原本是她不需要,现在是她不敢要。
景晓娴笑了笑,轻声说:“如果彼此喜欢,就要把握好啊,患难方能见真情,这样的人,难得了。”
南风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话想到了秦遇,于是没有吭声。
洗完了头发,秦晓用浴巾一点一点的帮她擦干,没过一会,医生就推了透析机进来。
南风怔了下,随后说:“秦晓,你先带妈出去。”
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忍受痛楚时狼狈无力的样子。
知女莫若母,她想什么,景晓娴一眼就能看穿,她拉着南风的手,说:“没关系,妈妈陪你。”
徐轩消毒完毕后进了病房,透析开始。
穿刺的整个过程,秦晓站在一旁,用力捂住嘴巴,一双惊恐的眼睛里,布满了泪水、
景晓娴一直拉着南风微微发颤的手,南风依旧不喊疼,不出声,她也始终一言未发。
直到暗红色的血液流进透析机,景晓娴一直强忍的眼泪才掉下来。
这是她的女儿啊!
那冰冷的针头不仅扎在了南风身上,更是深深扎在了她的心尖。
如果可以,她宁愿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够,她宁可代她去痛,代她去死!
季逸回来的时候,南风已经沉沉睡去。
每次透析结束都是这样,她的脸庞淡白的如同一张蜡纸,整个人在经历了极度的疲倦后,通常要睡很久。
季逸想先送景晓娴和秦晓回酒店,但她们不肯,非要守在这里,等南风醒过来。
景晓娴说:“我答应了她,等她手术一结束,不管结果如何,我立刻回美国去,所以现在,让我再多看看她吧。”
季逸感到意外,不由问:“为什么?”
景晓娴笑容苦涩,过了半晌,才说:“她不肯让我留下来,也不肯跟我走,她说,如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让我给她最后的自由,她要自己选择最终的归处,这是她同意手术的条件。”
季逸沉默了,深邃的眸色微漾,却哑口无言。
景晓娴问:“你会一直陪着她?”
季逸点头,坚定道:“我会。”
“那么,我拜托你件事。”
“您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告诉我,她最后去了哪里。”
她是母亲,她无法悖逆重病之中女儿的心愿,但也正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她必须要知道。
季逸羽睫轻颤,说:“一定。”
景晓娴眼中有泪,说:“谢谢。”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南风醒了,一睁眼,看到季逸、妈妈、妹妹都在,迷迷糊糊的笑了一下。
景晓娴和秦晓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季逸才将她们送回酒店。
从酒店归来,南风对他说:“我妈和我妹妹,都说看你很面熟。”
季逸弯了弯嘴角,说:“我和我弟弟,长得很像。”
南风强打起精神,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疑问:“你说过,你见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了我,可我妈和秦晓显然和我当初一样,对你没有丝毫的印象,我想知道,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季逸深吸了一口气,说:“在加州法院,最后一次开庭判决的时候。”
“可是,我并没有在原告家属席上看见你。”
季逸笑了笑,声音轻而缓慢:“我没有上过家属席,而是坐在庭审现场的民众里,所以,从头到尾,你和你家人所见到的,都只是我的养父母。”
之前的两次公开审理他都没有到场,每次开庭的时候,他都会去季林的墓碑旁,陪他坐上一整天,那个时候,别人都在等待法官的判决,而他,只想陪在他弟弟身边。
只有那最后一次公开判决,他到了现场,却没有位列原告席,而是坐在庭下的民众当中,安静的等待最后的审判。
彼时彼刻,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南风。
“原来如此。”南风瞬间就懂了,沉默片刻,笑了笑,又说:“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
季逸从悠远的回忆中抽身而退,看了看眼前的人,轻声说:“是啊,是缘分。”
南风问:“你,真的不准备跟我妈妈和我妹说清楚?”
季逸从善如流的回答:“不说。”
“永远不说?”
“永远不说。”
“为什么?”
“没必要。”
南风盯着他的眼睛,可他眼中的神色沉静安然的没有一丁点怀疑,于是她说:“谢谢。”
季逸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吻印在她唇边:“是我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一别之后,你还能出现在我生命中。”
南风:“......”
她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秦南风,撑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不管有多辛苦,你他妈的都要撑下去!
为了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