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老大。”
听着这声熟悉的招呼,纪渝诚伸出去的手顿了片刻才接过摊主递给他的那包小酥肉。回头一看,他又忍不住眉脚狠狠抽了两抽:就在他身边不远处,一个灰衣帖帽脚夫打扮的人正咧着嘴冲他笑得灿烂,两排与一身灰土极不相衬的白牙直晃得他眼睛酸疼。
付完钱,纪渝诚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直接无视那脚夫的存在。
脚夫哪里肯依?跳着脚地追上去,伸出又黑又粗糙的手一把扯住纪渝诚的手腕,连拉带拖地把他弄进附近一间小茶馆坐下。
“你……放开,我又不会跑。”纪渝诚看看手腕上那只犹兀自抓得牢实的黑手,咳了两声把脸别到一边,向来甚少起变化的脸竟然难得地露了些窘迫,细看还有点发红。
“嘿嘿,成,反正你也跑不掉。”脚夫见自己一句话让纪渝成的脸又红了两分,十分有成就感。不过想想还有事要问他,总不好先把人给欺负得狠了,于是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得色,松开纪渝成扬手招呼小二上了壶茶。
纪渝诚看看自己袖子上那几个黑乎乎的手指印倒是没说什么,那脚夫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纪家老大于穿用上不讲究排场,但极爱干净,跟纪家老二可是完全不同。
“纪兄,您喝茶!”脚夫涎着脸笑,双手奉上粗茶一杯。
纪渝诚看了看那双握在杯子上的黑手,神色淡然地接过去抿了一口:“劳烦温‘兄’转告渝谦,家母挂念他,让他偶尔也想着回来看看。”印在茶杯上的印子闻起来一股极淡的药味,想来准是出自他那不务正业的弟弟。一身的医药知识不拿来救死扶伤,却专干这些易容改装的旁门左道。
这脚夫正是温颜玉,她的脸上手上?v抹了药膏,不但遮去原本的肤色,更使皮肤看起来完全不复细嫩。
温颜玉讪讪地挠挠头,这药确实是她从纪家老二那里要来的。
纪家老二就是纪逍行,跟纪渝诚一样也是学医的。但这一双一母同胞的兄弟,样子像了八成,性格却是南辕北辙:纪家老大纪渝诚稳重寡言,凡事都要循个规讲个矩;纪逍行却是随性得很,说话行事但凭“高兴”二字,嫌“渝谦”这个名字太刻板无趣,竟给自己改了个“逍行”,然后就真如其名一般抛下祖传的医术四处逍遥,自在而行去了,直把纪家的长辈气个半死。
这回纪逍行知道她要易容换装的药膏是为了回京城来混,特意叮嘱过她千万别透露了自己的行迹,尤其是不能让他大哥知道。但在纪渝诚那沉静如水的眼神中温颜玉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里跟纪逍行告了个罪:我可没出卖你啊,是你哥他自个儿看出来的。
好在纪渝诚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执着。他虽不说,却不等于看不明白。自家弟弟的性格他清楚,究竟为什么离家出走他也知道,反倒是他这个一向机灵的弟弟没有看清楚过自己的哥哥,竟是什么都瞒着他,躲得影都见不着。
或许是他这个哥哥当得失败。纪渝诚似有自嘲地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温兄找在下,该不是为了请在下喝杯茶,看看这膏药的成色吧?”
说到正题,温颜玉也不再??氯仆渥樱??偶?轿实溃骸八?降自趺囱?孔罱?缪苑缬锎?每衫骱Α!?p> 纪渝诚看了眼温颜玉,默了一会儿方摇摇头:“他这病要治得花些功夫,时候功夫都到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温颜玉脸上本有两分忧色,一听这话立即大松一口气,说了句“那就好”,又问道:“他身边那个人你见着了吧?觉得如何?”这话自然是问的风宁路。
纪渝诚略有点讶异,不过还是照他的感觉答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挺老实,感觉比同龄人要沉稳许多。怎么?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就今天他答风宁路的话,其实是和司寇宇铮商量好的对外统一说辞。本来他想着风宁路既然能破例在主院里侍候,那应该也比别的下人更受司寇宇铮信任才对,不料司寇宇铮竟是专门跟他提了句,对风宁路也务必用同样的回答。
经那一事纪渝诚已觉得风宁路在铮王府的地位似有蹊跷,眼下温颜玉又特意问到,更令他生出猜疑。
温颜玉扁着嘴摇摇头,这话跟纪渝诚也说不清楚。就像有的事纪渝诚知道,但她不该知道,是以她便不问一般,她也有些事是不想让纪渝诚知道的——倒不是信不过纪渝诚,而是不想拿这些江湖上的事去烦他,他当着医官,要应付宫里和官场上的那些权贵便已是够头痛了。
说了这会儿话,温颜玉已经问好了她最想知道的两件事,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拍拍衣襟站起来:“多谢纪兄赏脸,那我就不多打扰你了。有事的话还是老样子,到聚贤院给我留个口令便好。”
纪渝诚也跟着起身,装了小酥肉的油纸包在手中掂了两掂,递上去:“这个给你当零嘴。”
温颜玉早就闻出那纸包里是自己爱吃的小酥肉,闻了这一阵子早就馋得她坐不住了,只是因为知道纪渝诚本人并不爱吃这些油炸煎烤的小玩意,以为他是帮别人带的,所以才按捺住没有直接拿来开吃。这会儿纪渝诚大方地把小酥肉给她,她自然不会客气拒绝,立即就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
见温颜玉迫不及待地掏了一块小酥肉塞进嘴里吃得欢实,纪渝诚笑得温润:“你用的那药膏想来也拿得不多吧,我再给你做些,就这两天的功夫便可,完了放到聚贤庄,你记得去拿。”温颜玉现在用着的药膏毕竟是纪逍行做给他自己用的,自然不会讲究到在药膏里面加一些滋润保护皮肤的材料,这一点他光是闻便能闻出来。虽然用着效果不错,但对温颜玉来说到底是伤了些。
温颜玉嘴里塞得满满的,笑眯眯点头,她手头的药膏确实用得差不多见了底。刚想拉着纪渝诚再讲两句闲话,忽然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角处一晃而过,当下惊得几乎被咽到喉咙口的小酥肉噎住!
“他怎么来了?!”温颜玉又惊又恼,将手中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冲纪渝诚道了声“告辞”便火急火燎地追着那影子离去的方向跑,没两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人群中。
纪渝诚看着摊在桌上的油纸包,直看了有片刻功夫才默默地伸手将散落在桌面上的小酥肉一块块捡起来放回纸包里。
当捡到最后一块的时候纪渝诚忽然想起来:关于风宁路他有个发现还没来得及跟温颜玉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