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乌日巴托众人架着乌日阿古达木深一脚浅一脚离去的背影,风宁路闭上眼睛松了口气。朝面前伸来的手摇摇头,她现在是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怎么在这里。”孛儿帖赤那心中有许多问题纠结不已,问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这样。
“出来打水。”风宁路看看眉头紧锁的孛尔帖赤那,有些讶异于他眼神中的复杂,不过总归是被人救了一命,她总该先道谢,“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在下风宁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孛尔帖赤那的眉头揪得越发紧。风宁路的声音极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他便是因为听到风宁路的声音才会情急之下一脚将乌日阿古达木踢开,甚至没能控制住力量直接踢进了河里。
想到那个人,孛尔帖赤那又忍不住看了眼风宁路的脸:模样也有几分相似。不过细看之下又有许多不同之处。他知道这世上有易容之术,但易容容易,易声难。那人的声音他极熟,要说世上有两个人声音完全一模一样,他实在难以相信。
真正让他吃不准的是风宁路对他的态度,先前因着有外人在而不与他相认,倒也说得过去,但现下只剩他们两人,就没有再假装不认识的必要了。可风宁路却依然是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那人当初离开他便是因为有事要做,而且不希望将他牵扯到那件事中。改头换面,甚至假装与他不认识也不出奇。
孛尔帖赤那想起那日看到的空空的帐篷心中又是一痛,他只知道那人回来必是有目的的,眼中的决然之色让他直觉那件事必定凶险,本想留那人在身边多待两日打听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再作决定,若是那事可行,他便陪她一起做;若是不可行,他便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劝阻她。不想那人竟然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从此竟是人间蒸发般音讯全无,凭他多方打听也没有收到半点消息。这如何不令他即担忧又气恼。
风宁路看着孛尔帖赤那神色不停变幻,心头便是一动:难道自己长得像他认识的什么人?还是说……他认识自己?
“你是不是认识我?”风宁路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在话将出口的时候堪堪停住:这人虽然刚刚救了自己没错,但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却没有遇见熟人时的那种惊喜和热切。这让她热起来的脑袋瞬间冷却下去:她并不清楚这人的来历,敌友不明,更关键的是她看不懂这人眼中的复杂神色到底都包含了些什么意思。
这样的情形下不宜暴露自己过多,还是先试着从对方那里获取些情报才对。想到这里,风宁路换了一个问法:“阁下可是觉得在下的模样似是故人?”
凭两人的交情,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孛尔帖赤那将这句话在口边转了几转又吞了下去。就如同风宁路不清楚他的底细而有所保留一样,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风宁路就是那个人,何况那人还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迹,他更不能轻易走漏关于那人的风声。
当务之急是确认风宁路到底是不是那人。孛尔帖赤那闭了闭眼睛:也是他急得昏了头,若是认识的人,再怎么伪装容貌和表情,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于是他仔细去看风宁路的眼睛。一看之下便找出了端倪:风宁路的眼神中找不出一丝半点可以称得上是“熟悉”的东西,而看他的神情也确实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孛尔帖赤那因为这个发现颇为失望,原本激荡的心情顿时平复了不少,此时再观察风宁路便客观得多了,很快又让他找到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比如坐的姿势,风宁路是两腿弯曲,左腿平放在地上,右腿支起来,将右臂手肘处搭在膝盖上,左臂往后撑着地面。这个姿势十分随意舒展,而那人无论如何疲累狼狈也绝不会坐成这个样子。再比如说话,风宁路开口的同时脑袋会不自觉地往左边微微偏一点,而那人则是习惯在说话前先垂一垂眼睛,好像在斟酌到底要不要说,要怎么说似的。
人可以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但非一日之功,尤其是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更是难以改变。况且风宁路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十分自然,显然这些是她本来就有的习惯性动作。而最不同的还是两人的性格。像是风宁路先前讽刺乌日阿古达木时的说法,两手一摊的动作,到最后故作无辜之态眨眼睛,这些风格都与那人截然不同。
种种迹象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他非常不愿意接受的那一面:风宁路确实不是那个人。
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孛尔帖赤那暗暗叹了口气:阿允,我知你不想令我涉险,但你可知道,我更不愿让你独自面对难关啊。
既然确定了风宁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孛尔帖赤那顿时失了再和她说话的兴致:“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说罢扭头就走。
看来是认错人了。风宁路暗道。孛尔帖赤那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没有问她一个问题求证,风宁路不知道他那为什么作出这个判断,但结果相当明显。这个结果对风宁路来说有好有坏。好处是孛尔帖赤那因为认错人而误打误撞地救了她,坏处是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不过也不算很坏,至少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风宁路很阿q地甩甩脑袋,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急忙出声叫住孛尔帖赤那:“阁下请留步!”
孛尔帖赤那闻声回过头,看看站在原地的风宁路,恍然道:“倒是我疏忽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着便示意风宁路跟上他。
风宁路却没有提步上前,而是说出了一句令他十分意外的话:“今晚的事,还请阁下守口如瓶,不要与任何人说起。”
“自然。”孛尔帖赤那点头应下。他本来不是多话的人,即使风宁路不嘱咐他,他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若是我家主上问起,也请阁下只是说,阿古达木王子邀请在下玩摔跤,在下不自量力应战,输了个底掉。”风宁路继续说道,“也请阁下将在下方才那番话转告两位王子,免得被人问起的时候说错了。”
孛尔帖赤那闻言挑起眉头:不想让别人知道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吃了这么大个亏,被人知道了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但对自家主上也要说这番假话却又是为什么?看方才的情形不难猜出风宁路身后有一位令乌日部不好得罪的主上,再看她和乌日阿古达木的关系,她不告乌日阿古达木一状已经很令人意外了,更何况刻意替他隐瞒?难道怕是在自家主上知道了觉得丢脸?
“你应该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孛尔帖赤那忍不住好心提醒。命到底比面子重要。将此事告知主上,主上多少会多顾及一下她的安全。难道,“你担心你家主上会因此责罚你?”倒是这样比较说得通些。但如果真如这般进退两难,为何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担忧?
“倒不是。我家主上应该不会因此责罚我。”风宁路摇摇头。若是让司寇宇铮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办呢?不出面敲打乌日阿古达木?自己的侍从被人欺负了都笑笑就算了,那他皇子的面子往哪儿搁?出面敲打?且不说会不会在他和乌日部之间落下嫌隙,光是对她风宁路而言便不是件好事。
与乌日娜的事让她跟乌日阿古达木的梁子已经结下了,让今晚这事在旧帐上多添一笔,乌日阿古达木指不定得有多恨她。风宁路对孛尔帖赤那的好意还以一笑。这一笑她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显得暖意融融十分可人,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孛尔帖赤那后背有些发凉。
“若是阿古达木真的会看在我家主上的面子上就不为难我的话,今晚的事也不会发生了。在这草原上要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毁尸灭迹也是轻而易举。”风宁路看了眼一侧幽静的小河,淡淡地说道:“比如打晕后溺死在河里。”
若是她死了……风宁路望着沉沉的河水,敛去了笑容。就算司寇宇铮知道是乌日阿古达木杀了她,那又如何?她只是个小小的侍从,而乌日阿古达木是乌日部的王子;她的背后只有一团迷雾似的过去,而乌日阿古达木身后是草原上最大的乌日部。
乌日阿古达木说得还真是一点没错啊,她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凭什么让司寇宇铮为了她,一个小小的风宁路,与乌日部的王子计较?若司寇宇铮真的为她跟乌日部计较,那又如何?人都死了,计较能让她活过来?想到这里风宁路不禁摇头失笑。她在想些什么呢?
既然没出大事,那命就确实比面子重要多了。所以嘛,这事还是不要让司寇宇铮知道的好啊。风宁路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她嘶嘶吸了两口气。
孛尔帖赤那看了看一脸轻轻松松无所谓的风宁路,皱着眉头垂了眼睛。
“我以后多加小心些,尽量不要落单就好了。”风宁路笑眯眯地总孛尔帖赤那摆摆手,叫他不要担心。
这家伙竟然反过来安慰起他了?孛尔帖赤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嗔道:“姑娘家自是应该多些小心的。”
嘎?!风宁路有些傻眼,她没听错吧?“阁下何出此言?!在下可是男儿!”她不会暴露了吧?没理由啊?这人怎么看出来的?
终于在风宁路脸上看到些自然的情绪波动,孛儿帖赤那心头蓦地松快不少:“你叫我赤那便是。”说着用下巴示意风宁路自己往下看。
顺着孛尔帖赤那的指示低头,大开的衣领下缠胸的白色布条十分醒目!风宁路登时目瞪口呆!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衣领拉拢一边巴巴地拿眼睛去看孛尔帖赤那:“这……那个……赤那大哥……”
孛尔帖赤那看着风宁路皱成包子似的脸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宁路都快哭出来了,这事可比先前那件破事的机密度高多了呀!但她要怎么说服孛尔帖赤那替她守这个秘密呢?要是孛尔帖赤那问她理由,她怎么说呢?
“大家都是男人,看就看了,有什么好扭捏的?”这话说着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风宁路闻言却是大喜过望,望向孛尔帖赤那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得跟巴儿狗一般,就差在屁股后头安条摇来摇去的尾巴了:“多谢赤那大哥!赤那大哥你真是大好人呐!”
孛尔帖赤那被风宁路白晃晃的两排牙齿闪得愣了一瞬,脸颊顿时有点发烫,赶紧用拳头掩着嘴轻咳了一声,“好了,赶紧回去睡觉。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话是这样说,却是等到风宁路走到他身边了才迈步。
瞄了眼跟在他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风宁路,孛尔帖赤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若是此刻跟在他身边笑得如此开怀的是阿允该多好……阿允,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要做的事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