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风宁路张大了嘴巴:汤里有毒?怎么会有毒?汤是陆允熬的没错,从头到尾她都看着,没见她下毒啊?何况之前冯皇后句句话都把这汤的出处全推到了她身上,她一句“汤里有毒”,岂不是把自己的脖子直接放到了刀口下?
冯皇后的震惊不下于风宁路,熬汤之前她就和陆允说得明白,这一回的汤必须干净,陆允也是亲口应了她的,现下却突然亲口承认汤里有毒。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一旦暴露了自己下毒的意图,不论是真是假都会惹人怀疑,如何以图后续?!
“你这话什么意思?”冯皇后看向陆允的眼神既惊且疑:这一步不在她的设计之内,她也猜不出陆允将要做什么。
陆允再叹一口气,朝冯皇后郑重地叩首:“娘娘,收手吧。”
冯皇后眼角有了几分扭曲。她并未百分之百相信陆允,但也没料到陆允会临阵倒戈相向。坏她的好事自然不能饶恕,而且她觉得陆允闹这一出怕不只是坏她的事这么简单,极可能跟了别的后手。
我哪里得罪了你?!冯皇后看向陆允的眼神中怒气勃发,隐隐带了杀机。
陆允只是低着头。
进宫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争斗不下百次,冯皇后只是片刻功夫便稳住了心绪,冷笑道:“你是说,不但汤里有毒,而且这毒是本宫所投?你可知,罪犯欺君当立斩无赦,污蔑陷害本宫再罪加一等。”
陆允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眼神沉静若水。待冯皇后说完才淡淡地开口:“看来娘娘是不肯回头了。”
这份从容笃定让冯皇后心头一跳,不待她再说话,陆允已经把汤碗朝禄寿递了过去:“一步一步来吧。皇上圣明,想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那是要禄寿先验汤了。
司寇崇瑞微微一点头,禄寿上前从陆允手里接了汤,冯皇后把这一幕收入眼底。脚下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收回来,端了手挺直腰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陆允。陆允此时直直地跪在殿室当中,垂了眼看着自己面前一尺见方的地界,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似乎对冯皇后扎在她身上的如针一般的视线一无所觉。
汤虽然是陆允熬的,但她留了心眼,从头到尾地看着。陆允哪里有机会下毒?若是没有下毒。又如何栽脏于她?冯皇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可乱了方寸,更无须惊忧。
好一通的鼓捣之后,禄寿转过身来,看看陆允。又看看冯皇后,再看看司寇崇瑞,面色凝重。
“说吧,结果如何?”司寇崇瑞闭了眼睛靠在迎枕上,两手交握着,一手的手指轻轻点叩在另一手的手背上,语气轻飘飘的,似乎问的不过是天气而已。
禄寿又看了冯皇后一眼,躬着身子上前。这一眼看得冯皇后平端在身前的手一紧。没发觉指甲已经陷入了掌心。接着便听禄寿道:“启禀皇上,汤里……确实有毒。”
冯皇后脚跟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汤里确实有毒?怎么可能?陆允何时下的毒,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哦?”司寇崇瑞睁开眼睛看向冯皇后,一双眼眸里的颜色深得让人看不见底。明明只是再平淡不过的一眼落在身上。冯皇后却觉得膝盖里像有冰锥在扎一样,冷得刺骨的疼。
“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下毒意图毒害皇上!”冯皇后急转向陆允,喝得声色俱厉。
陆允闻言抬头,满目波澜不惊:“明明是娘娘下的毒,为何说是民女所为?娘娘方才说了,欺君是死罪,陷害他人再罪加一等,又为何要明知故犯?”
“一派胡言!于情,皇上是本宫的结发之人;于理,事君当以忠。无论于情于理本宫都没有毒害皇上的理由。”冯皇后冷笑,“本宫知道你因着皇上不允你与七殿下的婚事一事而多不有满,还想着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求个恩典,却不料你竟然趁机作乱。本宫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真是心如蛇蝎,无耻至极!”
“皇上!”冯皇后转向司寇崇瑞跪下,以额触地,“臣妾侍奉皇上多年,至忠至诚,不料今日竟遭小人诬告。皇上圣明,请严惩恶人,还臣妾一个公道!”
司寇崇瑞一手摁着太阳穴,默了半晌才开口,却是没有接皇后的话头,而是转向陆允:“你怎么说?”
前一刻的执手相看,脉脉温情相依,只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眼前的光景。
冯皇后的额头还贴在地上,紧紧咬住了下唇:她这三十年来时时小心,处处留意,无一不周到,无一不忍让,可谓一步不行差,一步未踏错,可足足三十年的努力,竟不能在这样的关头替她换回一点信任和眷顾。果真是帝心凉薄,帝心如铁!
天家无真情,她早就知道,入宫的第一天起就如此反复提醒自己,自那以后各种凉薄也见得多了。她以为自己早已见怪不怪,现在才知道,之前种种不痛,只是因为那一刀不是砍在自己身上而已。
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冯皇后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必须好好想一想如何应对眼前——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冯皇后知道,她能稳掌后宫大印,是因为整个后宫中大大小小的美人妃子她都了若指掌。她素来谨慎,总是未雨绸缪,这种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的境地已多年不曾出现过。她道陆允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任她如何伶俐也翻不出自己的掌心,然而无论多不愿意,她都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情势非但不在她的掌握之中,甚至可说是对她十分不利。要如何才能扭转乾坤?
若陆允只是针对自己就罢了,若是……想到这里,冯皇后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不会的,单就这件事,总该不会发生,也绝不能发生!
然而陆允的声音随即响起,既凉且淡:“民女以为,于情于理是没有理由,于私却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