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了是哪个不开眼的还来敲门?
“可能是公司的人。”穆峥蹙眉对梁知璇说,又扬声喊,“赵管家,赵管家……”
家里其他人为了把空间留给他们都避到楼上去了。他们俩这会儿就站在客厅里,门铃扰人烦,他等不及人下来,自己去开门。
要真是公司的人,甭管是谁,就等着被解雇吧!
然而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人是冯晓晓。
“四哥……”她一见穆峥眼圈就红了,手里的行李包掉在地上,两手缠上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像有一股风扑面而来,没有桂子的香气,也没有秋日里最后那点温存,冷冽而又直白,足够让人清醒。可穆峥却僵在那里,任她紧紧抱着,一时都忘了该做怎样的反应。
他没忘记梁知璇就站在身后,可他无法回头,也就看不到她的表情。
时间停摆,空气凝固,他知道他艰难得到的,又将轻易失去。
…
梁知璇走了很远的路才搭到公交车,扭伤的脚踝还没全好,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穆峥那里的,他们好像一直在等冯晓晓回来,可等她真正回来的时候又显得那么震惊,仿佛那是个天外来客。
她跟穆峥一样僵直地站在那里,脚下像被钉住了,动都动不得。她看着冯晓晓抱着他,一声声四哥喊得揪心挠肺,却感受不到悲喜,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若隐若现:冯晓晓在这里,那么阿东呢?她的弟弟梁文东又在哪里?
可冯晓晓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见到她,更是哭得声嘶力竭,问什么都不肯说。
穆峥只得拉开她:“你先回去,有什么等她冷静一点再说。”
现在轮到她成为不速之客。
冯晓晓回来了,阿东肯定也回来了,只是他不肯露面,她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
她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每一步踏上楼梯都觉得心在往下沉,沉到她走不动,刚好到她住的公寓门口。
门口坐了个人,一梯两户的狭小格局,邻里两家破旧斑驳的防盗铁门是紧紧挨在一起的,他就缩在最靠里面的墙角,不至挡住其他人上下楼。上次坐在这里的人是和美,不想给她添麻烦才在这儿等她,那今天这个人是谁?
公共区域的声控灯永远有几个不亮,只能借着其他楼层漏下的灯光看清那是个男人。熟悉的身形让梁知璇的心跳狂乱起来,熟悉的称呼到了嘴边也喊不出口,卡在喉咙里一样,只听得到她自己咻咻的呼吸声。
她走近一些,那人似乎累极睡着了,这会儿才醒过来,仰起头在黑暗中低声叫道:“姐?姐……是不是你?”
她站着没动,他撑着地站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回似乎看清楚了,哑声又叫了一句:“姐,我回来了。”
楼下的声控灯亮了,梁知璇这才把他的轮廓给看清,还有他眼睛里闪动的泪光,手垂在身侧一直微微发抖。
确实是梁文东没错,黑了瘦了,跟以前的模样不太一样了,所以这一定不是她的幻觉,也不是做梦,弟弟是真的回来了。
她看着他有点踟蹰地走到跟前,以为自己会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可实际她却先哭了。
梁文东也不是像过去那样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无所适从,而是张开双臂抱住她,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对不起,姐……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姐弟俩相拥而泣,她仍忍不住骂他:“……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骂声堵在他胸口,闷闷的。她被他紧紧抱着,他风尘仆仆的,身上混合了汗水、灰尘等各种复杂的味道,却意外地令她感到熟悉。他少年时知道街口有混混调戏她,不怕死地去跟人理论拼命,刚打完架回来满脸满身的伤,坐在她身边还让她别害怕的时候身上就是这样的气息。
这是她的弟弟,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
梁文东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出来,看到梁知璇在帮他收拾行李。
洗得发白的衬衫和磨破边儿的牛仔裤都是他在家的时候就穿过带去的,脚上的鞋子更是磨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他有点窘迫地接过来:“姐,我自己来就行了。”
梁知璇坐在沙发上,敛起神色问他:“你身上几乎没有钱了,你怎么回来的?”
他连钱包都没有,就身上穿的裤子口袋里塞了点钱,都是卷了边的零钱毛票,又脏又湿,一看就是被人很谨慎地一直捏握在手心里。
梁文东低着头叠衣服:“我扒火车回来的。我身上的钱不够买直达南城的火车票,只能到一个地方换一趟车,很慢的那种,不怎么查票。”
“扒火车?”她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现在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不怕被抓住,不怕出了意外死在荒郊野外吗?”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苦涩地笑了笑说:“这不算什么,从我上了第一趟火车知道自己真的要回来了,反而睡了这一年多来最踏实的觉。”
他一文不名,穷困潦倒,落魄到不怕别人来偷来抢,跟鸡鸭蔬菜以及各种货物挤在一起也无所谓,就因为马上可以回家了。
梁知璇有再多怒其不争的情绪这时候也发泄不了。眼前的梁文东明显瘦了,以前阳光白皙的大男孩形象在风吹日晒里仿佛被磨砺成另外一个人,脸部轮廓分明,肤色黝黑,跟着穆峥养尊处优、出行动辄就是头等舱的人连扒火车也不觉得苦了。看来他应该是吃了更多更大的苦,身体上的,精神上的,捱了不少才坚持到今天回来。
她问:“那你这一年去哪儿了?冯晓晓不是你的真爱吗,怎么舍得回来了?”
梁文东垂眸不敢看她:“去过的地方很多,基本是一路往北走,最远已经到了内蒙,后来又去了西安。我知道我应该早点回来的,可我下不了那个决心,直到……直到我看到爸爸的那条新闻。”
热搜新闻里的人物都打上了马赛克,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父亲和姐姐。
他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记得看到新闻后抱着手机就蹲在街边大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梁知璇扭头看向电视机柜上摆着的父母遗像,眼泪涌出来:“我以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原来你还记得你有爸妈,有家人。”
“姐,对不起……”他声音哽咽,用手蒙住半边脸,“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他年少轻狂,任性,总以为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用于冒险,却从未想过当生活不够厚待自己的时候拿什么来应对。事实上,这些年生活从来就没厚待过他们一家人。
“那你以后还会走吗?爸妈都不在了,现在家里就剩你和我,我能自食其力,你其实是没有什么牵挂的。所以如果你还要走,最好提前给我交个底。”
“不,我不会再走了。”他有些急切地拉住她,“姐,我也能自食其力,以后我养你。”
她笑笑,心软又心酸:“你养我?不是养你的冯晓晓吗?”
他脸上有种平静的倔强:“我跟她已经不可能了。”
这倒稀奇。虽然在看到冯晓晓投入穆峥怀抱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两人的感情可能已经分崩离析,但也仅仅以为是冯晓晓单方面的原因——新鲜劲儿过去了、捱不了苦,或者想家了,毕竟她还有个妈妈可以毫无压力地供她锦衣玉食。可她没想到会在梁文东的脸上看到这样的决绝和平静。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红着眼睛看她:“上回我不声不响地走了,穆峥他……有没有为难你?”
这个问题他问得小心翼翼,穆峥的为人他很了解,跟姐姐过去那段前情他也几乎全都知道了,更加清楚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花了些工夫打听才找到这里来,回到原来的家发现他们已经搬走的时候就想到姐姐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果然,梁知璇说:“为难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去找他拼命?”
他抿紧了唇,半晌才说:“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即使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他感到失望,但如今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她竟还是会觉得欣慰。
她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太多情绪:“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她给他炒了个饭,放了三个鸡蛋,炒好端出来,就见梁文东拿着父亲的遗照抹眼泪。
她叫他过来吃东西:“爸爸已经走了,你别哭得他不安心。眼泪先留着,改天咱们去墓园看看他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