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停下下,持续到除夕前一天彻底停住了。
除夕这天更是好天气,明晃晃的太阳出来,照的天地间一片明亮,天空碧蓝如洗,云朵洁白如棉。
下溪村的早晨分外热闹,村陌房舍间鸡鸣声声、犬吠喧喧,孩童们急切的冲出院子呼朋引伴,大人们喜形于色,嗓门较平时高了许多,到处一派新年气象。
陆忠买齐年货便停了车,早早起来扫清院子里的积雪,就忙着挑水去了。
陆小乙是第一次过古代的年,心情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中,睡前会天马行空浮想联翩,早起也不赖床,除夕这天甚至比打鸣的公鸡还醒的早,玉兰笑话她盼年的劲头比小丁小庚还大。
盼年吗?陆小乙挠头笑,好像是的。前世小时候也盼过年,小时候盼年其实是盼好吃的和新衣服,上学后盼年其实是盼放假和压岁钱,工作了盼年则是盼回家和团圆。
如今,身在异世,盼年是盼什么呢?不是好吃的也不是新衣服,不是假期也不是压岁钱,更不是回家和团圆,陆小乙有些怅然,好像新年对她而言变得毫无意义。
“娘,你盼年吗?”陆小乙问。
“盼呀!只是不像你们小孩子都盼在脸上,我是盼在心里。”玉兰笑着说道:“我小时候也跟你们一样,盼着过年能吃肉能穿新衣,现在我盼年是因为新年里你们又大一岁了,开了春地里又可以种粮食了,家里又能买小猪崽养了……猫了一个冬,谁不盼着新年啊?”
陆小乙顿时笑起来,“我盼年是盼着明年多赚钱,盼着咱家建新房。”
玉兰嗔道:“我盼你别掉进钱眼里!”
陆小乙哈哈笑起来,赶忙保证不会。
玉兰笑道:“你爹挑水回来了,你去叫小丁过灶房来,跟我学做除夕的饭菜。”
除夕的菜较之以往种类更丰富工序更复杂,炸肉丸、炸豆腐泡、炸酥肉、炸花生米都需要技巧,玉兰一边操作一边给小乙小丁讲解,比如肉馅里要放鸡蛋和红薯粉,这样炸出来的丸子才不会散开;比如豆腐泡炸到手指按一下能迅速回弹,火候刚刚好;比如酥肉条要挑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酥肉面衣要用鸡蛋和红薯粉调和,千万不要加水否则下油锅会溅开;比如花生要在炸脆前沥出,等到花生凉下来正好脆脆的,若是等到炸脆才起锅,花生肯定焦糊。
小乙和小丁都认真的学着,等到干货炸完,玉兰又开始揉面做些小面食,有细条儿有小圆粒,还有圆圈儿,陆小乙搓了根细面条绕了个简单的麻花,玉兰见麻花形状可爱,称赞一番,后面的面食全部做成小麻花状。
半锅油用去一大半,剩下的被玉兰盛出来炒菜用。
等到炸货都冷却了,玉兰每样捡了些,让陆小乙给余粮送去。
陆小乙道:“娘,把粮哥叫来一起吃吧!”
“粮子肯定不会来的,”
“为啥?”
“俗话说:乞丐都有个三十夜。哪有除夕夜在别人家过得?咱也别为难他了,送些炸货最合适。”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说,陆小乙点头表示懂了,接过食盒往前院走。
玉兰追出来,改口道:“雪厚的很,不行就让你爹去。”
“爹在忙着糊窗纸贴对子呢!我去就行。”说完,径直出了院门。
雪不是很厚,刚到脚踝上,踩着吱嘎有声,再看看四周房舍,全覆在一层皑皑白雪之下,小路上有深深浅浅的脚印,深得是人踩下的,浅的是猫猫狗狗的。
陆小乙沿着小路往上溪村去,路上的脚印越来越少,她专挑没有脚印的积雪踩下,很快,身后便踏出一串规整的脚印来。
余家小院正炊烟袅袅,想像余粮在灶房里笨手笨脚的模样,陆小乙不自觉的笑起来,拍门的力度透着欢愉。
院内的黑虎已经吠叫起来,余粮前来开门,见到来人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来的正好,我正愁先放肉还是先放调料。”
黑虎谄媚的上前蹭陆小乙的腿脚,汪汪叫个不停。
陆小乙抱着食盒进院,只见院内的积雪都扫到一角,两间泥墙小屋的门框门眉都贴着红艳艳的新春对子,新换的窗户纸跟雪一样洁白,不由赞道:“你这小院收拾得不错!”
余粮挠头,笑道:“祁叔说年初一要过来,我才想着收拾收拾。”
陆小乙想起那个二货,问:“风哥也来吗?”
见余粮点头,陆小乙喃喃自语:“远离二货,珍爱生命!初一天最好别遇着他。”
余粮听不清她嘀咕的什么,想起灶膛里的柴火,蹦跳着往灶房冲,顺带着喊她:“来帮我一把。”
陆小乙跟去,见灶房里肉和菜不少,肉块切的四四方方大小匀称,菜也洗净放在一个菜篮里备用,一堆调料散在菜板上。
“你这是?”
余粮指了指菜板又指了指肉块,有些羞赧,“红烧肉……怎么做来着?”
陆小乙把食盒放下,把棉袖往上捋了捋,得意道:“你可算找对人了,哈哈,你烧火,我来上灶,红烧肉嘛,简单的跟个‘一’一样。”
余粮挺喜欢看陆小乙得意的小模样,要是头再抬高点,双手叉腰上,气势会更足一些。
“油呢油呢!还有糖,糖在哪儿?”陆小乙很快进入角色,把红烧肉的调料配齐,就催促余粮:“烧火烧火!”
随后油吱铲子动、肉翻调料香,然后加水小火慢炖,陆小乙拍拍手交代一番,准备功成身退了。
余粮塞些柴进灶膛,帮她把食盒空出来,然后翻出两只野兔给她,笑道:“下雪捕的多,想着给你家送两只当年礼,你正好顺路带回去。”
陆小乙也不推辞,笑着接过,两只兔子一个食盒,提溜起来好费劲。
“等等。”余粮想到什么,进屋找出一截草绳把两只兔只系好,挎搭在陆小乙肩头,然后满意道:“恩,这样扛着就不累了。”
陆小乙一脸黑线,想她一个小萝莉,戴着一顶厚棉帽,穿两件厚棉袄,两条厚棉裤,肩扛两只肥兔,手提一个食盒,怎么想怎么矬,而且,还是在她有些心动的少年面前……
余粮没她想的多,也没觉得她这身扮相有什么不好,嘱咐她下山小心滑倒,越嘱咐越不放心,索性取下兔子自己提溜着,把她送到山脚才回转。
玉兰已经把中饭的肉和菜准备齐全了,见陆小乙扛着两只兔子回来,道:“让你送点炸货去,你咋又扛两只兔子回来?”
陆小乙彪悍的小身板一抖,把两只兔子从肩膀上摔下来,“粮哥送的年礼,我今天不收,他明天还会送来的。”
玉兰把肥兔收到后院的瓦缸里放着,数九寒天也用不担心坏掉,“先放着吧,等你舅他们过来,咱再烧着吃。”
“舅舅他们啥时来呀?”
“初二咱去你外祖家,等你舅妈她们回完娘家,一起过咱家来。”
玉兰又道:“去看你爹那边忙完没,我这边要开始炒菜了。”
陆小乙噔噔跑到前院问完陆忠,又到灶房传话,玉兰让小丁烧旺火,开始炒菜。
尽管晚上要到陆家西院吃团年饭,玉兰中午做的菜依然不少,五香豆腐泡,酥肉黄花汤,红烧肉、干红椒小炒肉,家常豆腐,外加一盘腌萝卜,搭配白面大馒头。
饭桌上的气氛比往常都热烈,小庚捧着比他脸还大的馒头,笑的合不拢嘴。
陆忠笑道:“儿子,一个能吃完不?”
“能!”小庚已经咬了一口,鼓着腮肯定道。
“好小子,只吃馒头行不行?”
“不行!”说完,立马拿筷夹红烧肉。
陆忠哈哈笑出声,对玉兰道:“小乙爱吃辣,小丁喜欢吃瘦肉,小庚爱吃红烧肉,你把桌上的菜盘挪一挪,都放得离他们近点。”
玉兰道:“桌上无短手,不用挪,他们都能夹着。”
孩子们纷纷伸手演示,果然都在手臂范围内。
陆忠笑着点头,招呼孩子们快吃,吃完饭,陆忠让玉兰早点去西院帮忙,顺便拿些肉菜过去,晚上团年饭不能全由西院承办,得知玉兰早已准备妥当,满意的夸赞几句,惹得玉兰红脸嗔怪他。
陆小乙见爹娘如今秀恩爱,知趣的带小丁小庚到院外玩去了。
除夕这天,萦绕在下溪村上空的喜庆之气愈发炽烈,尤其是中饭后,人们都纷纷走出院子串游起来。大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见面都要恭贺几句,小姑娘小少年们更是玩耍嬉闹,嗓门胜过以往。连带花犬也不像往常那般喜欢吠叫,见人会摇尾巴看起来温柔多了,甚至那些高冷的猫咪,见着人也不会立即溜掉,反而近身嗅你身上的油烟气,然后朝你喵呜喵呜萌叫。
小庚嚷嚷着要去村中心孩子们的聚集地玩耍,换着往常,陆小乙是懒得去的,在自家院外香樟树下玩玩就知足了,如今被除夕的氛围感染,笑眯眯的同意了,带着小丁小庚往聚集地奔去。
好家伙,村里的姑娘小子几乎都到齐了,大一点的凑成堆说话,小一点的叽叽喳喳相互追逐。
陆小乙眼尖,立刻寻到喜鹊和春花她们的身影,屁颠颠的跑过去打招呼,喜鹊拉着小乙道:“嘻嘻,你是怕冷的,我是懒的,春花是又怕冷又懒,一到冬天都窝在家里,同一个村子也见不上两面。”
陆小乙道:“你懒在哪里?我娘说前阵儿见你在冰冷的溪水里洗衣服,后来溪水上了冻,你莫不是懒得凿冰?”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喜鹊笑着伸手,圆鼓鼓的手套戴着,不露五指,怎么撕嘴?
陆小乙故意把嘴噘着凑上去,嘟哝道:“撕呀撕呀!”
喜鹊拿手套戳她,然后解释道:“我娘前阵儿身体不好,我在家中是老大,我不洗难道让弟弟妹妹去洗呀!”
陆小乙曾以为是花婶逼着喜鹊去寒溪洗衣,不仅愤慨花婶重男轻女,更是把喜鹊想象成受虐小姑娘,得知实情原来是她误会花婶了,陆小乙心里羞愧,对喜鹊道:“喜鹊,你是个好姐姐!我要向你学习。”
小丁挽着小乙的手,甜甜道:“你也是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