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见暖帐里有了动静,忙挥手示意下头的丫头预备着,自己伸手把帐帘打起来挂在床边的金钩上,低声道:“老太君可算醒了,老奴还说,再不醒,莫非要连今儿晚上一块儿了,晌午时,老奴说唤您老起来,老爷拦了,说太太这档子事累了老太君,睡足了方好。”说着服侍老太君穿衣下地,丫头搅了热帕子里净面。
收拾妥当,在外间屋炕上坐了,奉上香茶,老太君方问:“太太哪儿怎么着了?”
张婆子心里明白,老太君这明着是问夫人,暗里是想知道宝哥儿的情形,也是,老爷如今这么大年纪,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老太君好容易当了祖母,能不惦记着吗,想到此,忙道:“太太刚生了孩子,身子还弱着呢,睡睡醒醒的倒也无大碍,养过这个月子便好了,宝哥儿也好,壮实着呢,跟前老太太挑的几个婆子丫头都是妥帖的,刚我也去瞧了,哥儿吃了奶正睡的香。”
老太君满脸的笑:“一生下来就七斤,能不壮实吗,想当年,他老子也才六斤……”说着不禁叹口气道:“这小子倒是壮实了,却害他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若不是张怀济,恐这条命就搭上了。”
说起张怀济,老太君不得不想起那个小丫头,把盖碗递给张婆子道:“上回给你外甥女瞧病的时候,可是张怀济一个人?”
张婆子不明白老太君何故有此一问,便道:“张家的坟地跟老宅都在桑园村,我那外甥女也嫁到桑园村,生产的时候正赶上兄妹俩去老宅儿,赶不及来邓州府请郎中,便寻了他兄妹二人,不想倒救了一条命,正是老奴亲眼所见,才敢跟老太君推荐张怀济,您老别瞧张怀济就是一个小小的驿丞,张家可是家学渊博,听说祖上是医圣的后人,祖祖辈辈都是行医之人,桑园村方圆左右没有不知道的,只不过到了张怀济这辈儿却考功名,当了官。”
老太太略沉吟道:“这么说,那个丫头也会瞧病?”
张婆子道:“老奴听外甥女婿的老娘说,那丫头打小跟着她爹走街串巷的行医,想来也会些吧。”
会些?老太太暗暗摇头,就她看来,那丫头才是真正的妙手回春,至于她哥哥张怀济,便通医术,也开不出昨天那个救命的全归补血汤来。
正想着,忽听外头请安的声儿,不大会儿功夫,丫头打起暖帘,叶之春走了进来,见了礼,在下首立定,老太太问道:“定南侯府可送了信去?”
叶之春忙道:“一早送去了。”
老太君点点头:“亏了那张怀济啊,不然你媳妇儿有个好歹儿,不说你,便我这儿也不好交代,听说那张怀济还是同进士出身,按说也是当官的材料,怎么就成了驿丞,倒有些可惜了。”
叶之春道:“孩儿省的。”
旁边的张婆子暗道,老太君这是有意抬举张怀济呢,这一句话,恐张怀济这个不入流的驿丞就干不长远了。
叶之春心里自然也明白,其实不用老太君开口,就凭昨晚上,张怀济救了万氏,自己也当知恩图报,再说,张怀济这一身的医术,以后不定就用得着,自己抬举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更何况,以自己如今的地位,抬举个驿丞,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只不过这张怀济的品性如何还要瞧瞧,皇上一再叮嘱他,为官要清,虽说是抬抬手就能办到的事,若成就了一个贪官也对不住皇恩浩荡,这事儿还需仔细斟酌。
想到此,便丢开,跟老太君说了两句闲话,起身告退,刚站起来,就听老太君道:“张怀济那个妹子,我瞧着投缘,回头寻个机会,让她进府来跟我说说话儿,年纪大了,就喜欢跟他们这样的小丫头说话,透着那么骨子鲜活气儿。”
叶之春愣了愣,心说老太君怎知道张怀济有个妹子,却忙应着,出来问叶安,叶安低声道:“昨儿个夜里跟张怀济一起来的那个就是张怀济的妹子。”
叶之春恍然大悟,昨儿忙乱间倒未理会,还只说张怀济那个兄弟生的过于秀气,却原来是个丫头,点点头道:“瞧着年纪跟瑶儿相仿?”
叶安早调查的一清二楚,这时候忙道:“是正月里的生日,比咱们家大姑娘小两个月,却隔了年,过了年正好十四,爹娘早丧,就这兄妹俩相依为命,也怪不容易的。”
叶之春道:“回头你寻个机会接她过来跟老太君说说话,既能入老太君的眼,想来是个不寻常的。”
叶安道:“这话可真是,咱们老太君的眼光可是出了名的。”嘴上说着心里暗道,这可真是,谁也不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这张怀济兄妹俩,估摸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剂全归补血汤倒成了通天的药引子,从这儿起,只要张怀济不做奸作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至于张怀济那个妹子,有了老太君青眼,别的不敢说,一门好婆家该不是难事。
叶之春进了前头书房,坐下又道:“张怀济这人品性如何 ?”
叶安道:“张怀济是同进士出身,按理说,外放怎么也应该放个七品,只可惜,他为人木讷,不知变通,朝中也无助力,故此成了邓州府的驿丞。”
这话叶之春听明白了,性子木讷不知变通倒在其次,这主要的还是朝中无人,又不肯贿赂上司,自然不招待见。
想到此,叶之春不觉皱了皱眉,即便皇上一直要肃清吏治,可到了下面,仍然是关系套着关系,人情连着人情,这清官真比凤毛麟角还好稀少,便你有再大的志向,朝中无人也只能做冷板凳,就如这张怀济,明明正儿八经的同进士出身,却成了一个不入流的驿丞,而那些七品的县令,就他知道的,好几个都是用银子捐的官,使银子买的官,莫不指望着在任上成倍的捞回来,哪可能当个为民做主的清官,想起年前让自己查办的南阳县县令,略沉吟有了主意,吩咐叶安道:“你去官驿,让张怀济过来,我有话要问他。”叶安应一声去了。
按说驿丞这个官就是闲差,俸禄不多,差事也闲,可那是别的州县,这邓州府却不然,因为巡按府设在邓州,往来的官员自然多起来,尤其逢年过节那更是忙得脚丫子不在鞋上,都知道这位巡按大人跟万岁爷的关系,逮着机会没有不来上好的,这年根底下,又赶上叶府得子,更是喜上加喜。
张怀济估摸着,再过几日邓州府就该热闹了,远近的官能来的都得来贺喜,自己得早做预备,今儿一来就让底下人把屋子都收拾了,出行的轿子也都打点妥当,晌午的时候甘草送了饭过来,也没顾得上吃,堪堪到了下半晌儿,才腾出空来。
陈皮把灶火上温着的饭菜拿出来摆上,张怀济刚吃了两口,就见外头看门的跑进来道:“大,大人,巡按府的大管家来了。”
虽说叶安是叶府的下人,可这个下人却比四品的知府还体面,更遑论,张怀济这个不入流的驿丞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儿,张怀济就是叶安提鞋都凑不上前,也莫怪看门的大惊小鬼,跟见了鬼似的。
张怀济稳了稳心神,站起来迎了出去,到了外头拱手:“不知大管家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叶安忙道:“大人言重了,可受不起,今儿来叨扰,是我们家老爷遣老奴请大人过府……”两人寒暄过,怀济不敢耽搁,跟着叶安去了。
进了书房,张怀济躬身道:“下官张怀济参见抚台大人。”
叶之春这才仔细端详他,昨夜里未底细瞧,今儿这一看,不禁暗暗点头,这张怀济生的温文儒雅,站在那儿不卑不亢,丝毫不见猥琐之态,叶之春是侍卫出身,最烦那些卑躬屈漆谄媚无耻的官儿,这张怀济倒是能入他的眼。
想到此,心里那个念头更定了,开口道:“昨儿亏了张大人妙手回春,方保住内人性命,张大人是我叶府的大恩人。”
张坏济忙道:“大人言重了,是夫人的福气大,便没有下官,想来也会转危为安。”
这话叶之春听着舒坦,真要是张怀济挟恩图报,倒让他反感了,想到此,刚毅的脸色不觉缓和下来:“张大人同进士出身,屈就驿丞有些大材小用了,南阳县县令出缺,本官已上书吏部,推荐了张大人,想来过了年,张大人便能上任。”
张怀济听了心中大喜,忙躬身道:“下官谢大人知遇之恩。”
叶之春摆摆手:“虽你与叶府有恩,这当官却要念着皇恩,需知万岁爷最恨贪官污吏,常说县令虽小,却是一方父母,当好了这个父母官,也不枉我今日的推荐之功。”
张怀济忙道:“下官谨记大人教诲,必兢兢业业当好这一方父母官。”
叶之春点点头:“若有难处来寻我便是。”这句话相当于给张怀济吃了一颗定心丸,张怀济自然知道,当官难,当清官更难,当个小小的清官,更是难上加难,不过有叶之春这颗大树在上头罩着,这个小小的清官就容易多了。
正事说完,叶之春看了叶安一眼,叶安会意,引着有些兴奋的张怀济出了叶府,到了府外头才道:“还有件事得跟张大人说,你们家姑娘甚和我们老太君的缘,明儿一早府里遣轿子去接,张大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