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南荣青夏坐在御案后翻看着从西北发来的急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崔良和卢宁二人坐于下首,见南荣青夏的神情骤然放松下来,便知西北的事情是终于解决了。
尽管拖了很长时间,但西北终于安定下来,南荣青夏心中喜悦,可看了看下首正襟危坐的崔良和卢宁,南荣青夏心中的这份喜悦便打了折扣。
若是阿逸在这里就好了,阿逸在他的面前从不会这么拘谨,少了几分君臣之间的疏离,叫他愿意亲近,若阿逸在,他便能与阿逸或说笑或拥抱,抑或浅酌一杯,以表达心中喜悦。
然而,阿逸不在。
南荣青夏心中怅然,不禁好奇叶逸和唐霄二人会如何庆贺这一番胜利,但转念想到叶逸与唐霄之间特殊的关系,南荣青夏顿时就失了兴趣。
“两位爱卿以为,朕该如何赏赐他们二人?”
闻言,卢宁偷偷睨了崔良一眼,精明地没有先说话。
崔良却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听到南荣青夏问,便仔细想了答案,而后开口答复道:“臣以为,此二人已是陛下左膀右臂,又立此大功,再加官进爵,怕是会引起朝中老臣的不满,叶特进和唐将军的资历尚浅,不若就赏些财物,而后许以婚配?”
“婚配?”南荣青夏淡然看着崔良,“爱卿是要朕昭告天下准两个男人成亲?”
长安城里能容得下叶逸与唐霄之间的事情已是最大的宽容,他若再开特权,怕是要节外生枝。
崔良一听这话就黑了脸色,道:“自古谈及婚假便是男女之事,臣从不敢苟同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叶特进与唐将军私交甚笃,亲如兄弟,臣十分艳羡,但身为陛下心腹近臣,又身居朝堂高位,此二人该以身作则,以正风气。”
南荣青夏沉默片刻,后不慌不忙道:“爱卿言重了,他们二人之事还不至于影响朝堂风气。还是说爱卿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感到艳羡,因而想要效仿?”
“臣自是不会!”崔良愤然道。
南荣青夏微微一笑的,道:“那就是了。朕相信这满堂朝臣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尚且不至于盲目跟从,若当真有那不长脑子的,便送去国子监重新学习什么叫因人而异,什么叫明辨是非。”
崔良无言。
陛下三番两次出言维护那两个人之间有违礼法的事情,看样子是不打算加以纠正了。
卢宁这时才开口道:“陛下,不若将这功劳赏在唐家其他人身上?臣记得唐将军还有一弟一妹,弟弟唐策在羽林卫中任职,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其父母还收有义子一名。臣以为,依着叶特进和唐将军的性子,是不会介意陛下将赏赐转给他人。”
“言之有理。”南荣青夏赞同地点了点头,“连胜,静怡公主是不是到了待嫁的年龄?”
连胜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记得不错,静怡公主去年便及笄,已是可以婚配了。”
南荣青夏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这事儿他记下了,回去再让皇后找静怡的母妃说一说,也给唐家通个气,若是可行,便就将唐策招为驸马。
挥退了卢宁和崔良,南荣青夏也无心再批阅奏折,便离了两仪殿,徒步向后宫走去。
南荣青夏是先皇后的亲子,故而一出生就荣耀无限,当时先帝与先皇后感情深厚,因此南荣青夏五岁时就受封太子,移居东宫。
五岁的南荣青夏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荣耀,什么叫做权利,他只知道他突然就变成一个人了,尽管身边有很多太监、宫婢,尽管东宫有很多属官,但没有了母后,没有了父皇,没有了才刚认识的小皇弟。
先帝似乎也怕南荣青夏寂寞,便给南荣青夏找了年龄相仿的伴读,可南荣青夏并不喜欢那些人,哪怕只有五岁,南荣青夏也看得出谁对他是真的好,谁是不情不愿地对他好。
然后,南荣青夏就遇见了叶逸。
那是叶承谦被钦点为太子太傅的那一年,似乎是听说太子不与人亲近,叶承谦才带了自己破会照顾小孩的儿子叶逸来。
那个时候的叶逸正是照顾邻家弟弟照顾得习惯成自然的时候,每日身上总是带着糖,原本是替邻家的弟弟们准备的,可进了东宫之后,叶逸也会不吝啬地将那些糖果分给宫里的小朋友,其中自然包括南荣青夏。
叶逸不会讨好南荣青夏,虽说是伴读,但学什么都快的叶逸在书房里倒更像是助教,叶承谦不敢随意指责太子,叶逸却敢,叶承谦不敢随意责罚太子,叶逸却敢,因为叶逸不懂什么叫太子,他只是觉得这个比他大点儿的孩子兴许比邻家的弟弟们更像是小孩子。
于是温柔与严厉兼备的叶逸就得到了南荣青夏的青睐,随着南荣青夏的亲近,两人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随着年龄的增长,南荣青夏越来越懂得太子这个词真正的意义,他的身边也逐渐聚集起想要依附于他的臣子,他的婚事都是为了争取权利的手段,可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变,叶逸都一如既往地对待他,这让南荣青夏越来越看重叶逸。
就在南荣青夏以为叶逸会一直陪在他身边、陪他走完太子这条路、陪他登上最高峰时,叶家出事,叶逸的母亲去世,这件事也让原本打算与他共进退的叶逸选择暂且去大理寺学习。
在叶逸许夏解决了母亲的事情之后必然回到东宫的诺言之后,南荣青夏才艰难地点了头。
进入大理寺之后,叶逸就变了。
叶逸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只是叶逸的心变得淡漠,叶逸疏远了东宫,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他广结友人,可真心以待的却只有年少时的几个知己。
南荣青夏不知叶逸打算孤军奋战多久,因此南荣青夏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他每隔三五日都要向连胜询问叶逸的状况,知道叶逸未遇坎坷他才会安心,他让自己的亲信去打听叶逸想要知道的事情,而后让他们在外出办差时一并打听,再偷偷地送给叶逸。叶逸办案时多次遇险,都是南荣青夏让人引着唐家兄弟前去营救。东宫几次逢难,也都是叶逸“公正”地解决掉了。
就这样经过了许多年,他们从不交谈,唯一的交流便是朝堂之上相互问候的视线,但他们却始终相互扶持着,在满是陷阱的朝堂上步履维艰。
只是南荣青夏没想到,叶夫人的事情竟拖了许久。因此当叶夫人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的时候,南荣青夏便忍不住将叶逸纳入东宫,虽然手段稍微有些强硬,但南荣青夏知道,经过这么多年,叶逸心中已经有了想要保护的重要的人,比起直接入职东宫,叶逸可能更想要在暗地里帮他,但是南荣青夏不想,他受不了偌大的东宫里没有一个知心人,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去信任的人。
叶逸进了东宫,如南荣青夏预期那般,可却又与南荣青夏所想不同,看着叶逸时时刻刻为唐家兄弟打算,南荣青夏的心中总感到一些不满足。可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感到不满足呢?南荣青夏想不清楚,最后只能归结为一种嫉妒,大抵是他原本以为叶逸会只想着他一个人的事情,为他鞠躬尽瘁,结果叶逸对他也只是真心相待,真正能让叶逸鞠躬尽瘁的另有其人。
南荣青夏觉得这是一种不成熟的嫉妒,更偏向于一种小孩子执拗的独占欲,于是南荣青夏谁也不说,只一个人慢慢消化这份嫉妒,想着他总有一日会成熟到接受这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然而时至今日,南荣青夏的心中却始终都有遗憾。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宫的望云亭附近,南荣青夏循着悦耳的丝竹之声寻了过去,瞧见望云亭时,也一眼就瞧见了望云亭外席地而坐的青衣少年。
少年坐在几个乐伶的最后,一把瑶琴横在腿上,青衫衣摆铺在身后,头微垂,脸上是淡然的笑容。
南荣青夏的深思一晃,仿若看到了少年时的叶逸,那人也曾在他面前低首抚琴,和着他的笛音。
“那人是谁?”南荣青夏偏头问身后的连胜。
连胜赶忙上前一步,望了望南荣青夏手指的方向,低声答道:“是禁苑梨园的乐伶之子,这几日他的父亲抱病,他是来暂代父亲的位置。”
南荣青夏点点头,盯着那少年的背影看了半晌,突然转身离开。
见南荣青夏转身就走,连胜赶忙跟上,疑惑问道:“陛下,您不去见见皇后吗?”
这望云亭外的乐伶们正是皇后与几位嫔妃招来打发时间的,此时皇后与嫔妃们就坐在望云亭内,南荣青夏先前只要再向前两步便能瞧见了。
南荣青夏答非所问道:“晚上,让那乐伶到甘露殿来。”
连胜一怔,伏身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