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王奉上的贺礼,尽是些珍奇玩意儿,看两眼也就罢了,秦贞随手挑了一串红珊瑚珠,阮静挑了一只珊瑚镯,剩下的都丢在一旁,弃若敝屣。倒是梅、兰二位真人别出心裁,前者送了一座尺许长的铁桥,裹以铁链,血迹斑斑,一看便是凶煞之器,后者送了五尊姿态各异的铁佛,多首多臂,金刚怒目,这两宗贺礼,甚合魏十七的心意。
阮静指指铁佛,哑然失笑道:“这不是祥平城铁佛寺那五尊铁佛么!一,二,三,四,五,中央大日如来,东方阿阇佛,南方宝生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是吧?”
魏十七解说了几句,“这是斜月三星洞秘传的五轮傀儡,专为克制天魔而炼,此界所剩无多,也亏她找了出来!”
阮静看了一回,目光又被那座煞气缠绕的铁桥吸引,探出手去捻住铁链,轻轻一提,却提不起来。“好重!”她嘀咕了一句,好胜心起,催动妖元稳稳提起半尺,掂了掂分量,两指一松,又重重摔下,“砰”一声响,石屋剧烈摇晃,几乎坍塌下来,雪峰回响,冰层“喀喇喇”裂开,积雪隆隆滚落谷中,直扑北海而去,掀起惊涛骇浪。
阮静吐了吐舌头,瞥了魏十七一眼,有点不好意思。魏十七道:“这是镇元铁血桥,遮天蔽日,大凶之物,以秘术祭炼到这么倒也费了不少心思。”铁血气息丝丝缕缕透出,无数张扭曲嚎叫的面孔,或人或妖,旋生旋灭,秦贞心中不喜,微微皱起眉头,魏十七顺手收入“一芥洞天”内,安置于造化树旁。
片刻后,李静昀从树后悄然现身,目光炯炯盯着镇元铁血桥,若有所思。
魏十七将礼单翻了一通,道:“该来的都来了,只少了斜月三星洞。葛阳连面上的文章都懒得做,是另有所恃,还是老糊涂了?”
阮静笑道:“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差别!那老道身为斜月三星洞洞主,绝不可能将八百小界,十八真界拱手相让,正是想通了这一节,他才置若罔闻,干脆什么都不做。”
“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战。”
“战就战呗,天魔,天妖,妖奴,人修,谁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胜者为王,强者为尊,愿赌服输,葛阳老道不肯献出小界,那就是打定主意与之共存亡了。对了,你那个便宜徒弟呢?有没有送上一份大大的礼?”她心思跳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不掩饰。
魏十七道:“支荷早就来过了,坐而论道,谈了几句。”
阮静扁扁嘴,“秀才人情还有半张纸,她倒好,几句话就就”
“就什么?”
阮静乌黑的瞳仁骨溜溜直转,嘻嘻笑道:“就把你给打发了!”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道:“那几句话,可比礼单上的东西加起来都贵重”
阮静心里明白,只是借机试探一下,一点小心思瞒不过秦贞,她嘴角噙着笑,眼波流转,神情透出三分慵懒,三分妩媚,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往事历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这壁厢看着礼单清点贺礼,中意的拿出来品评一番,瞧不上眼的丢在一旁,红袖作伴,其乐融融,那壁厢留在松壑殿中的聪明人,精明人,精细人,不待宴席散去,就一个个都行动起来,力图在荒北城未来的格局中抢得先机。
一切都在一夜之间改变。
梅真人,兰真人,十照真人,灵渠真人,居延真人,“北海五真人”聚在一处,以最快的速度拟定精魂九品的章程,连夜送呈魏十七过目后,当即公之于众。大体来说,天妖、妖卫、妖物的精魂对应上、中、下三品,视魂魄之力多寡,细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封入六棱赤玉柱内,有长中短三种,但与金银之物不同,精魂品阶固然要紧,那些极为罕见的下品精魂,恰为神兵真身所缺,价值亦不菲,甚至堪与上品媲美。
市集是重中之重,极昼城主胡不归与荒北城副城主沙威密谈良久,抢在三日东升之前,由沙威将荒北市集的章程送呈魏十七,按照他的意思拟定条目,视商队人手货物多寡,因常驻、短驻、偶驻不同,按日、旬、月收取精魂,林林总总,考虑得甚是周详,魏十七从字里行间看到了胡不归的影子,但用人不疑,他只作不察,大手一挥,就此定了下来。
当东方第一缕霞光染红了北海,神兵堂和北海湾向蜂拥而至的妖奴敞开了门户,前者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相形之下,后者就显得人丁寥落,冷冷清清,一条中品精魂,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支荷冷眼旁观,闯入北海湾历练的大都是五城城主麾下的将领,寻常不得志的妖奴并不多见,物以稀为贵,也不急于一时,当有幸运之徒杀出北海湾,一本万利,满载而归,彼辈才会觉得投入一条中品精魂是多么值得。
经过一番打磨,北海湾一十八座阵图固若金汤,只不知蚩尤、海婴、潜蛟、天蝠四海海妖是否撑得住,不要被神兵真身轻易击溃,白白丢了性命。支荷瞥了一眼阎川,鲤鲸族皮糙肉厚,前一晚才被巢圭打得七窍流血,人事不醒,这一早就缓过劲来,瞪着三对眼珠坐镇于阵眼,持海阵盘掌控局面,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不禁记起师尊所言,四海海妖顶不住,还有渊海上族,鲤鲸、马面蛟、雷鱼、齿章、髑髅鱼五族使者把消息带回去,总有海族会动心,退一万步,就算彼辈不来,海妖被屠戮殆尽,不敢踏入北海湾,难不成妖奴不会彼此厮杀,争夺血肉筋骨妖丹精魂么?当时支荷大吃一惊,嚅嚅说不出话来,师尊笑了笑,话锋一转,安慰她道,若海妖顶不住,他会命十万鬼阴兵进驻北海湾,击溃鬼阴兵所得冥石,一枚可抵一条精魂,让她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说,但支荷终究难以释怀,随着涌入北海湾的强手愈来愈多,难道他们会严守海陆之别,一致对外?若身边的同类强弱悬殊,垂手可得,他们就不会动心?强者为尊,这是大瀛洲的铁律,妖奴彼此争斗残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什么时候少过!
她隐隐觉得,以北海湾为砺石,铸就一支前所未有的强兵,付出的代价是杀戮和鲜血,弱肉强食、肆无忌惮的杀戮,浓稠得化不开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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