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远道:“好了,我们的檑木已经不多了,再说路上布满了战马的尸体,剩下的檑木也起不了作用,大家准备与敌人正面斯杀一场,然后徐徐撤退。”
官军再次进攻,首先是山道正面缓缓地涌上了一个步兵队,排成了一个方形纵队,向前行来。他们一手持方盾,另一手拿着厚重的钢刀,典型的地面攻击阵势。步兵队在行进的途中不时地停下来,冒着箭雨清理路中间的檑木、尸体,为后面的部队开路。如此过了两刻左右,前排的官兵已到了秦思远等人的跟前。
秦思远大喝一声“杀”,第一个跳入官兵阵中,手中的厚背钢刀飞舞间,官兵纷纷倒地。山鸾秀和山扎敖也不甘示弱,一左一右,在他的身后两侧,奋勇杀敌。山鸾秀的蛮刀倒也罢了,山扎敖的巨斧却有巨大的杀伤力,每一斧挥出,必有几个官兵倒下,一时之间,在他的身边竟出现一片空地!
后面的一千高山族战士也都是热血沸腾,大声嘶喊着亡命般地朝敌人冲去。一道道闪亮的: 刀光在山坡上纵横交错,钢刀划开了轻薄的空气,撕出了清脆的声音。为了生存,为了荣光,他们狂奔着冲下山顶,然后战斗,最终死亡。
官兵毕竟人多,杀不甚杀,而义军战士的体力却消耗极大,终于被官军缓缓向后挤压。秦思远扫了一下战场的形势,果断地下令撤退。
翻过山顶,形势逆转过来,官兵在上,义军在下,官兵更占优势。义军一边抵抗,一边后撤,后撤的速度越来越快。官兵此时已杀红了眼,紧紧咬住他们不放。
到得山下的时候,义军的队伍已完全散乱,他们不再抵抗,掉转身子,撒腿就跑。前面的官兵早已积下了无穷的怒火,如何肯让他们轻易逃脱,拼命地追赶。后面的军官见了,也只得催促部队加紧跟上。
于是,在马鞍山至长宁城的官道上,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几百义军在前面狼狈逃窜,后面数万官兵在拼命追赶,队伍拉成长长的一线。
官兵队伍中间的狄铭卓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对方在马鞍山的队伍只有千人左右,剩下的上万义军到哪里去了,莫非他们是在引诱自己,前面会有埋伏?
七月的天气已很是酷闷,午后行进在太阳底下,更是些热的撩人。在马上颠簸的狄铭卓品尝到了阳光的炽烈无情,衣甲内全身上下很快便布满了汗珠,他整个人都已经浸泡在汗水之中,湿透了的的内衣黏滋滋的贴在身上让人十分难受。擦了擦顺着额头流淌到眼际的汗水,他停下马来,将目光向官道两侧扫去。
官道两侧,是一片水塘和庄稼地。水塘里长满荷叶,靠近官道的地方,清澈的水面上涟漪不惊,一眼便能看清浅浅的河底到处都是游弋的鱼虾。庄稼地里种植着稻谷,齐膝的稻叶绿油油的,甚是爱人。再远处,一座座小山包连绵不断,虽然山上全都长满了树木,可距离官道也至少有上千米的距离。
狄铭卓稍微放了心,策马继续前行,遥望着前方尚在狼狈奔逃的义军士兵,那份不安也随之渐渐的淡薄下去。
突然,走在官道边的士兵齐声发出惊呼,只见无数的箭矢从水塘的荷叶里飞了出来,倾泻在官兵的队伍之中,瞬间就将官兵射倒了一大片,喷洒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土地。
狄铭卓一边拨打着箭矢,一边转头前后张望。这一望,他立即惊出一身冷汗。七月的太阳虽然暴烈,可他此时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跌进了冰窖里。
在长长的官道两侧,每个水塘里都有箭失射出,自己的部队在没有丝毫防备之下,完全暴露在箭矢的乌云中,不停的有士兵倒下,鲜血四处激飞,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队伍已乱成了一团。
狄铭卓痛苦万分地呻吟了一声,他明白自己终于还是中了义军的埋伏,已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重大损失,当务之急是要收拢队伍,做有效的防御。
“天啊!”还没有等他发出命令,身旁便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哀叹,语调凄凉绝望充满了震惊。他忐忑不安的扭头一看,只见官道两侧的水塘里,爬出来无数义军战士,证明了他刚才的不安并非是空穴来风。他们吐掉用作呼吸的竹管,迅速沿着官道展开,手中的弓刀泛射出冰冷刺骨的杀意。
“快,大家收缩队形,全力反击。”狄铭卓大声呼喊着,可已没有多少官兵能够听从他的指挥。
义军一到官道上,就将官军截断为数十截,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一些失去军官指挥的地方,士兵各自抵抗,全无章法,乱作一团。另外一些地方虽然有军官指挥,抵抗也有章有法,但局部的兵力比义军少得多,还是被义军占了上风,手里的兵器根本无法抵御义军的砍刺,死亡的亲吻伴随着对手的兵器不期而至。
狄铭卓大声指挥着身边的部队迅速聚成防守的阵势。长枪手和刀盾手压住阵脚排成密集的方阵。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弓弩已失去了作用,所有的弓弩兵扔掉弓弩,拔出刀剑应战。一连串清晰有效的命令发布后,他身边的部队恢复了正常。
可总的形势仍是义军占了上风,部下临死前发出的惨叫声不停地传来,狄铭卓紧握战刀的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惨白,骑在马上的身躯也微微晃动。似火骄阳下,他却觉得如同置身于寒冬腊月。
队伍最前面的秦思远、山扎敖、山鸾秀已带着部队杀回。山扎敖陷入了彻底的亢奋中,他圆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巨斧嘶喊道:“跟我杀!”踏着地上的尸体,他率先冲进敌人的前队。到处都是官兵,他也不怕伤到自己人,巨斧快速有力的劈砍,很快便杀进了敌人的中间。
秦思远的钢刀虽然不如山扎敖的巨斧沉重,可杀伤力更在他的斧头之上。他的钢刀迅捷飘逸,寻隙遁缝,专门找官兵的关节等致命部位下手,每一次挥出,必有一个官兵倒下,好象是在演绎着一门杀人的艺术。官兵见了他如此高明的杀人之术,无不变色,纷纷闪避,可在这官道之上,到处都是士兵,又如何闪的开?也只有引颈就戮了。
山鸾秀也不甘示弱,充分发挥她擅跑的优势,在官兵丛中东奔西走,手里的蛮刀却一刻也没有停留,带起一路的鲜血。她前次被官兵追杀了三天三夜,早憋了一肚子气。那日在偷袭官军骑兵时,由于疲劳,也没有报复到位,今天可要出一口恶气了。
战场上的形势对官军越来越不利。本来,官军的兵力在义军的两倍以上,加上又久经训练,若是在开阔之地,排列阵形作战,义军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的。可如今他们在官道上成了一长条,被义军截为几段,有的地方官军多,却根本找不到义军作战,只能空耗着;有的地方官兵的数量却远少于义军,被对方压着打。义军单兵作战能力强的优势在这里发挥无遗,而官兵整体作战能力强的优势却一点也不能发挥出来。
更为重要的是,官兵的士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官道两旁的水塘里仍有义军战士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官兵根本不知道义军到底有多少兵力。此地已是长宁境内,也是高山族义军的大本营,义军的数量会不会是自己的数倍以上?不少的官兵心里早已有了这样的疑问。这样一想,他们的士气便显得更加低落起来。
官道的前头,秦思远三人带领着几百名义军,猛烈地冲击着敌人的部队。远远地看上去,他们就象是惊涛骇浪,奔腾着,咆哮着,毁灭敢于阻挡的一切。一些想顽强支撑的官兵,还没有将自己的武器挥出,刚刚排起的薄弱阵形很快就在义军强劲地冲击下灰飞烟灭。
骑在马上前后冲杀的狄铭卓已经渐渐陷入了绝望,前面拦路的义军虽然阵伍稍显散乱,可在为首的两男一女带领下,攻击力出奇的强,不仅牢牢地扼住了去路,还不断将自己的队伍向后逼退,官军冲破阻碍到达长宁城下宽阔地带的想法根本就不现实。而自己队伍的两侧,形势变得更加恶劣,不少的地段已变成了空地,那里的官军已全部被消灭,攻击他们的义军又加入了其它的战场,更增加了其它战场的压力。
悔意不可抑制地浮上脑海,他懊恼当初在马鞍山上时没有听从廖施谆的劝告,控制部队的追击速度。如果当时听从了他的建议,稍微稳重一些,不想着急于报复义军偷袭先头部队的仇恨,也许就不会发生眼前的一切吧。
水塘里终于不再有义军出现,可此时战场上义军已完全占据了上风,他们的兵力虽然仍没有官军多,可个个士气高昂,战意十足。反观官军,士气低落,反击无力,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
狄铭卓知道再不迅速作出决定,自己的这支队伍很可能就要葬送在这里。他环视了战场一眼,钢牙紧咬,终于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命令一下,官军纷纷掉头往马鞍山方向边打边撤,由于他们整支队伍被截成了数十段,撤退起来也非常困难,开始追在前面的士兵自然此时落在了最后,为了能逃出一条生路,他们中的好多人干脆从路边的水田里绕道走,有的甚至跳到水塘里游水,当场就有好多人被淹死了,一些在田里跑得慢的士兵也被随后追上的义军消灭。
好在官军还有几千骑兵,在原地作战也许不行,但撤退起来倒占了不少优势。狄铭卓在骑兵的保护下首先撤退到了马鞍山上,等他收拢残兵时,发现来时的两万五千战士此时已剩下不足一万,而且不少人还带着伤,他直欲大哭一场。
激战后的官道上血流满地,长长的官道上,残肢断刃比比皆是。胜利的欣喜一过,义军战士们就被眼前凄婉的场景深深震撼,这满地的死尸当中不仅有官兵,也有他们的同胞,他们的的兄弟。他们默默无语的在死尸堆中翻寻着,试图找到还活着的人。围聚在秦思远身边的义军将领们脸上也没有笑容,很多人真正第一次领略到战争的残酷,前天晚上虽然也经历了大战,但那毕竟是一面倒的战斗,没有死伤这么多己方的战士。十几处伤口流血的山扎敖兀自挺立在场中,悲伤的望着身旁躺倒的义军,其中有不少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仅仅不到半日时间,已经人天永隔。就那样沉默了许久,才有一滴清泪自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清理战场花了义军不少的时间,义军的尸体自然要隆重地下葬,官兵的尸体也要掩埋,否则大热天的,不多久就会腐烂变质,发出难闻的气味。好在义军虽然死伤达三千人之多,剩下的战士还有七八千,做这些事倒也不是很难。
等将一切事情处理妥当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山连横才指挥着战士将缴获的武器、粮草以及少量的俘虏押解回城。
城里的义军早已得到了胜利的消息,准备好了庆功的酒宴。义军虽然粮草比较紧张,但在这个欢庆的时刻,却也将最好的食物拿了出来。
高山族的战士都是豪爽的汉子,在宴席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秦思远自然是宴席的主角,前来向他敬酒的战士络绎不绝。他开始还能应付,到了后来,敬酒的人实在太多了,只得运行内功,将酒化去,才得以不醉。如此以来却更加赢得了义军战士的钦佩,因为他们历来将千杯不醉的人视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