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孤崖伏击(二)
此时在这景物虽幽绝,山势却也险极的窄路上,一支部队正如长蛇一般蜿蜒而行,好些地方甚至须借用绳索等各式工具攀岩而上。虽说山岩极其险峻陡峭,尖石林立,那一行人的行动还是相当敏捷。他们全是清一色的步兵装备,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颀长健壮,面呈紫黑色的大汉。只见他精赤的上身套着一副轻便的牛皮铠,下面是中筒的登山靴,腰间挂着一把鞑凶弯刀,左臂上挽持一只圆行牛皮盾,右手拿着一根栓着钢钩的绳索,肩上斜挎着一张强弓。这人一张方脸上短须根根直立,充满霸气,犹如一柄刚出土的古朴利刃,举手投足间,已生出了千军万马的凛冽之气。虽说脸上、身上满是尘土,下身的裤子也有些破烂,甚至因被锋利的岩角划破的伤口还浸出点点血迹,却也丝毫没有遮掩他的这种气势。
在他后面的士兵都是和他差不多的装束,也同样满是尘土和伤痕,青一色的弯刀系在背上,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步履动作之间,仍可| 看得出他们是一支经过千锤百炼且久历沙场的精锐部队。
好不容易攀上了一个峭岩,这是一个尖峰与另一个更高尖峰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有相当大的一块相对平缓的空地。领头的那位大汉仰头看了看还有十几丈高的崖顶,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满是倦色和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兵士,心里暗自叹息一声,虽然过了崖顶就进入到蜀州境内,此次的偷袭行动算是成功了一半,但看士兵的样子,若不休息,这十几丈的山崖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了。
打了个手势,示意休息,除了四周严密戒备的之外,所有的人立即全部坐在原地,一言不出,动作异常整齐。大汉看着自己的这些属下,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精心训练的狼牙队毕竟不同于普通部队,虽然疲劳不堪,可仍是井然有序。用这样的部队去偷袭,定然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自己又可以立下一个大功了,也能向勃儿曼求婚了。
勃儿曼是娜云雪的一个亲卫,大汉扎勒追求了她很有一段时间,勃儿曼答应只要扎勒再立一次功,就嫁给他,所以大汉主动向琳娜要求了这次偷袭任务。他要立一个大功,作为向勃儿曼求婚的礼物。想到日思夜想的美人儿即将投入自己的怀抱,扎勒觉得浑身有了用不完的精力。
扎勒的部队已经在这崇山竣岭中跋涉了一夜加大半天,中途只休息了少许时间。头天夜里的路还好走些,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完全是在悬崖峭壁间攀爬而行。不过这深山绝岭的风景极美,一路上曲折回环,眼中所见,俱是青岩白石,松涛绝壁。晨间满山浓荫,将白石清泉俱都映成一片苍碧,风吹林木,其声与鸟语相和,绵延不绝,踏在初升的晨雾上,宛如乘云,景物幽绝,天趣满眼。如此美景,却也掩饰不住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在这险峻的山势之中,依然损失了不少人。但对于他们来说,这都是必须承受的,因为只要此次偷袭成功,摩天岭就可指日而下。相对于强攻摩天岭给部队带来的损失,他们失去的这点人根本就不算什么。
此刻,一个兵士上前,低声报告道:“启禀将军,狼牙队一千五百军士,失足掉下悬崖二十六人,沿途受伤留下者一百零五人,失踪者三人,其余一千三百六十六人全部在此。”
扎勒朗笑道:“好,用黄族的话说,六六大顺,预示着此次偷袭行动将会成功,我们也会立一大功!”
旁边一位将领调笑道:“如此说来,扎勒将军很快就能将勃儿曼小姐娶回家了,只是到时候莫要忘了请弟兄门喝喜酒。”
另一位将领却似乎有些不满,牢骚道:“我狼牙部队也算是鞑凶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久经沙场,战功无数,如今却在这崇山峻岭劳累奔波,没有见到一个敌人,就损失了这么多弟兄,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若是直接用于战场,即使失去这些弟兄,怕也要让敌人损失十倍以上的兵力!”
先前说话的将领接口道:“说的也是,我总觉得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动,不如在战场去杀得过瘾。扎勒将军为了赢得美人欢心,自是心甘情愿,我们可遭了罪了!”
扎勒的脸一沉,肃然说道:“你们以为我仅仅是为了讨勃儿曼的欢心才争取这个任务的?你们以为打仗就是为了过瘾?告诉你们,此次偷袭行动是按照娜云雪将军的要求,由琳娜将军亲自部署的,就是找这条密径也费了好大的劲。此次偷袭任务能够交给我们,正因为我们是精锐部队,有好几支部队想争都没有争上哩!要知道摩天岭险关重重,正面强攻困难很大,即使攻下了,我军的损失也会不小,只有通过这条秘密小径,对敌军予以奇兵偷袭,才有可能将进攻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所以就算我狼牙队全军覆没,只要偷袭成功,也是值得……”话未说完,嘎然而止,他突然转过身,望着头顶上方,脸上满是惊愕的神色。
众人大惊,谁都知晓,扎勒将军素来沉稳镇定,是什么让他如此惊愕,因此无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间却也不禁全都惊呆了。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有些怪异,若是索性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那么这种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里却是有人的,有一千多狼牙队战士。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这种静便是极不正常,便是一件极为不好说的事,至少在狼牙队很多人的心中是这种感觉。太阳依然放肆地散发着巨大的热量,崖上诸人的脊背却一阵阵发凉。
让他们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是头顶上露出崖边的一排箭矢,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发出闪亮的寒光。一切都透着一种从骨子里渗出的神秘。虽然没有看到人,但大家都知道,在那箭矢的后面,不知名的敌人正用冰冷的眼光在盯着他们。
扎勒反应迅速,大手一挥,喝道:“布盾阵。”
狼牙队的士兵迅速起身,排成一个方阵,一些士兵高举盾牌,将头顶和四周挡住,另一些士兵则张弓搭箭,数不清的箭矢闪烁着寒光,从盾牌的缝隙间指向崖顶。狼牙队的士兵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精英,高超的战斗技艺,行动之利落和那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足以让所有的人触目惊心。
但一且似乎已经无法改变,尽管狼牙队的士兵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且久经沙场的精兵,但不利的地形注定了他们失败的命运。
随着崖顶一声响亮的“放”字,无数的箭矢、弩矢便如暴风骤雨一般,从崖顶倾泻而下,落在鞑凶军的方阵之中,有一些从盾牌的缝隙间射入,另外一些则穿透了盾牌,直扎入鞑凶士兵的身上,鞑凶军的队形顿时大乱。
王横带着他的部队早已在猿愁崖顶等了大半天,就在他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鞑凶军的人影,令他惊喜莫名的是敌人全部集中在脚下的峭岩上,可以让他来个一网打尽!于是在敌人的心神最放松的那一刻,他下达了攻击命令。
扎勒后悔不已,自己毕竟还是大意了,完全没有想到大洪的军队会在此地伏击,否则也不会将全部的手下集中在这个峭岩上,变成敌人的活靶子。可此时后悔也没有用处,只有想办法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才有一线生机,不然就会全军覆没,连个回去报信的人都没有!
想到此,扎勒一声长啸,身子拔空而起,左手牛皮盾一挥,挡过几支破空疾驰而来的劲箭,右手的钩索飞出,搭上崖顶,身子直向崖顶扑去,动作迅捷如猿猴。
一些武功高强的鞑凶军士也有样学样,纷纷向崖顶攀去。
一支强劲的弩箭带着尖锐的啸声,破空而下向扎勒飞来,他挥盾抵挡,不想那弩箭穿透盾牌直扎入他的左臂上。扎勒闷哼一声,真气一泻,顿时跌落下来。紧接着,一阵弩箭如雨而下,半空中的鞑凶军士纷纷跌落。
王横这次带了十几具新式弩弓,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这些新式弩弓的强大威力发挥无遗,箭矢可以穿树透石,以扎勒高深的功力也不能抵挡。
扎勒有些悲愤地看了看身前那些或死或伤的士兵,心里一阵剧痛,他们强大的战力在这块绝地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一个个便像中了瘟疫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刚才的一阵袭击,使他至少损失了数百手下,现在能够站着举弓还击的,不足六百人。这些在战场上以一挡百的好手,此时竟成了待宰的羔羊!扎勒虽然心痛,却也无能为力!
崖顶的箭矢仍是密集如初,并不因为鞑凶军的无力抵抗而减缓,不过两刻时间,峭岩上的鞑凶军已没有几个人能够站立。飞溅的血雨将峭岩、绝壁染得彤红,在艳阳的照耀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有风吹过,浓烈的血腥味随着风的脚步传出老远。
太阳虽烈,扎勒的心却如泡在寒冷的冰水之中一般,自己纵横沙场十数载,何时遭受过如此惨败?何时曾看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士兵在自己手下伏尸遍野?听着仍然未曾断气的士兵的呻吟之声,一股巨大的悲怒交加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仰天一阵悲啸。
飞泻而下的箭矢渐渐稀疏起来,终至于完全消失。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对方的将领可愿意投降?”
扎勒不由苦笑,一千三百六十六名精锐的军士如今就剩下自己一个,自己又怎能独活?若是如此,自己的良心将会终生不安了。
缓缓将头转向西北方,扎勒举起手中的弯刀,在脖子上轻轻一抹,一股鲜红的血彪出,他的身子软软倒下。
“勃儿曼,原谅我,我终于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用耀眼的功绩来迎娶你,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吧!”无边的黑暗渐渐淹没了他。
王横看着这悲壮的一幕,耸然动容,说道:“想不到鞑凶军中也有这样的勇士!”
匆匆清理了战场,王横挥了挥手,发出撤退了信号,众人很快就消失崖顶后面的丛林之间,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只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腥,证明这里在不久前曾发生了一场屠杀般的战斗。
—————————————————————————————————————琳娜站在一方巨石上,双眼紧盯着摩天岭的方向。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在她的身上,留下一片班驳的影子,使得她的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真实。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何还没有接到偷袭部队的信号?”琳娜喃喃自语。按照她和扎勒的约定,狼牙队在到达白熊关附近后就会以火箭向她报信,她帅主力部队开始强攻铁蛇、梧空、统水泉、控夷四关,攻克四关后,狼牙队开始偷袭白熊关,与她的主力部队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白熊关。
摩天岭的大洪帝国驻军主要在白熊关,白熊关是诸关中最险要也是最大的关口,只要拿下了白熊关,此战就算是胜利了,至于其他几个关口,一来并不险要,二来驻军也不多,攻击起来倒并不太困难。
难道偷袭行动已经失败,狼牙队中了敌人的埋伏?若真是如此,敌人又是怎么可能如此准确地掌握狼牙队的行程?在找到秘密小径之后,自己就立即密令扎勒率狼牙队日夜兼程赶去,并叮嘱他一路上不得惊动任何人,更不得将行动的内容泄露出去,包括他的副将都要蒙在鼓里,直到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峭壁绝岩,才宣布任务,敌人怎么可能知道?
时间已经是半夜,暑热也已渐渐退去,高山之上,晚风一吹,会感到有些寒意,可想到偷袭行动有可能失败,琳娜浑身上下禁不住一阵燥热。
“将军,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一名鞑凶军万骑长悄无声息地走上巨石,向琳娜问道。
看着下面的山道上排得密密麻麻的鞑凶军士,琳娜深吸了一口气,道:“传令先锋营,即刻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