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感受到柯彤的僵硬,那是肉眼可见的。
柯彤极少出现这样的失态,她办理离婚手续时都是优雅冷静,但此时她却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难以置信地问:“你说谁?”
程逸受她情绪感染,胸口用力起伏了两下,看着她的眼睛,喉咙艰涩,“虞见深,我和他在一起过。”
柯彤目光怔愣地望着他,随即露出既迷茫又复杂的表情,她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程逸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话。
“是因为我和你爸爸……”柯彤紧蹙眉头,似有些说不下去般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还是说我们对你的关心还不够?”
柯彤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她知道程逸出国前谈过恋爱,但她就是死也想不到那个恋爱对象是虞见深。
所以怎么会发生这种的事?
柯彤强作镇定,伸手去牵程逸的手,“你是不是被他骗了?”
“没有。”程逸摇头,“他没有骗我,我是真的特别喜欢他。”
柯彤根本不信。
她把程逸托付给虞见深照顾那年,程逸才20岁,而虞见深已经是一个即将三十而立的成年人。
那两个月程逸就住在他家,他要真想哄骗玩弄程逸太容易了,只要他有这个心,可是当时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因为虞见深不是这种人。
柯彤当初会选择找虞见深照顾程逸,除了同在江州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根知底。虞见深的母亲苏晚晴是她的好友,虞见深的父亲和程博文也有交情,而虞见深本人出身世家,知书明理,他是当时能找到的最好人选。
事实虞见深也确实照顾好了程逸,就是隐瞒了所有人,哄骗单纯的程逸跟他在一起。
柯彤气得浑身发颤,几乎就快失去理智了,她紧抓程逸的手,“你老实说,他都对你做了什么?你说出来,妈不生你气。”
程逸也是第一次见柯彤露出这种模样,好像整个人就快碎开了。
他迅速镇定下来,反手握住柯彤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双手,沉稳地说:“没有,他没有对我做什么,暑假我住在他家过得很开心,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照顾我,我爱他不是被骗被强迫,我是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我们分开也是和平分手,是我答应才分手的。”
程逸低头眷恋地把脸埋进柯彤的手掌心,低声说:“他没有不好,妈你别生气。”
他和虞见深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发生过很多事,以至于他现在回忆起来都好像隔着一层白雾,感觉很不真实。
程逸一点点回忆,一点点说给柯彤听,他是怎么喜欢上虞见深的,自己在一段感情里的占有欲又有多强。
说一些,也省略一些。
柯彤沉默听着,看儿子像鸵鸟一样把脑袋藏在自己的手心里,连后脑勺都能看出委屈。
“……事情就是这样,你别讨厌他,求你了妈妈。”
柯彤只觉心口堵得慌,看着眼前伏在膝上的程逸,心情无比复杂,“分开这么久,你还是喜欢他?”
程逸嗯了一声。
柯彤又问:“毕业了想回去找他复合?”
她明显已经冷静下来,从刚才的惊慌失措里抽身变回程逸最熟悉的模样。
“不是,我没有这样想。”
程逸缓缓抬起头,因为蹲久了脚麻,他干脆盘腿坐在地毯上,低头垂眼说:“我是还喜欢他,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他也过得不错,我们不是离了对方不行,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复合?”
他把和虞见深重逢的事情也告诉了柯彤。
母子俩的谈话氛围几变,变成现在如同朋友谈心。
柯彤没说什么,她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程逸听话地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坐没坐相地挨着她,脑袋靠在她的肩头上,注意着没有把所有力气压给她。
毛茸茸的卷发蹭到柯彤的耳朵,像极了卷毛小狗。
“我可以感觉到他还爱我,他还想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我就是很害怕再走一次之前的老路。”
柯彤沉默不语。
程逸好像也没有等她说点什么,继续往下说:“分手的时候他让我回到你身边好好长大,我们将来会再遇见,我现在有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毕竟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太小了,才20岁,结婚证都领不了。”
“现在我长大一点,23岁了能领结婚证,他也快32了。”
说着程逸有一点想笑,可是唇角扯了扯没能笑出来,只是露出一个有些滑稽的表情。
年龄是无法追赶的,他在长大的同时父母也在老去,虞见深也是。
虽然虞见深现在还很年轻,可是他也会老,慢慢不再年轻,在未来那些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偷偷长出第一根白头发,温柔的眼角会冒出第一根细纹。
程逸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此时忽然想到了也慢慢没了声音,喉咙像堵了一万块玻璃石子,堵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柯彤取来一张面纸轻柔覆在他脸上,心疼地给他擦眼泪,见他如此难过也红了眼圈。
她从年轻时刚生程逸就多了这个毛病,程逸哭她也想哭。
掉了几滴眼泪,程逸的眼眶很快就干了,干得发涩,他用力眨了两下,说:“妈妈,刚才我想到虞见深变老的样子,我有点害怕,但是又很想亲眼看看,到时候他要是老花眼了,还能不能给我折川崎玫瑰。”
柯彤听到这已经无法再怀疑,程逸确实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现在还特别喜欢虞见深。
程逸忽然起身走进房间,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档案盒,被打印出来又再珍惜塑封的电子邮件一张张像照片一样放在茶几上,每一张都有附图各种颜色的折纸玫瑰。
柯彤根本不需要看上面的文字内容,只需看程逸是如何保存的就知道他们确实是两情相悦。
她也根本不需要再问,程逸毕业了不会留下的,他一定会回去,因为有人在等他。
次日早晨。
米兰时间早上九点,程逸打开电脑收邮件,收件箱确实就像他昨晚想的那样,最快今早就能有一封。
今天柯彤在家,早餐烤了他爱吃的蛋挞,还煮了榨菜肉丝面,这种奇怪搭配其实只因都是他爱吃的。
点开新一封电子邮件,他的手也摸了一个蛋挞塞嘴里。
[程逸:
早上好。
收到你回复的邮件我非常高兴,这种愉快的心情我认为可以持续一周或以上,谢谢你。
现在我来回答一下你的疑问,一起出海钓鱼的朋友叫林炜敬,林家经营会员制仓储商店。
炜敬去年结婚了,妻子今年怀孕,他跟我说他希望是个女孩儿。
赵既明有没有打扰你?
好,我会把所有天蓝色的纸拿回公司。
玫瑰明天我再给你折,今天是小船。
(附图)
……]
程逸滑动鼠标,邮件上的附图是一只小小的,可能只有巴掌大的纸船,用明黄色的纸折出来的,放在一张白色的桌上,桌后是洁净的玻璃,玻璃外则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粼粼微波之上飞着海鸟。
程逸的视线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虽然没完全回神,但他的身体已经有肌肉记忆,自动打印出电子邮件。
就在他想拿出放在抽屉里的塑封机时,他发现打印出来的邮件,在图片很后的地方还有一行字:我能坐这艘小船去看你吗?
程逸把这句话来回读了几遍,故意不解风情地吐槽,屁大点的浪就翻了,遇到海盗怎么办?坐飞机能难死你?
吐槽归吐槽,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也回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虞见深:
你好。
他没打扰我,其他已阅。]
秋入冬,冬入春,四季不停地轮转更迭。
程逸没有在米兰再遇见赵既明,那样一次不期而遇后赵既明就变得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可能没有再见一面的机会了也不一定。
可能是长大了一点,也可能是因为赵既明现在跟虞见深已经不再是朋友了,程逸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他。
当然,沈桥钦那个神经病还是非常讨厌的。
又三个月后。
程逸在炎炎夏日里回到江州,又跟上一次来一样,在江州留了一晚,次日再赶去崧州。
他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不为别的,是因为他的大老板严景先生要过生日了。
千景传媒觉得他难得回来一趟也别白回来,可以探班剧组,拍点探班的合照,到时候宣传期说不定能用上,所以程逸这次回来计划是待个两三天,反正机票酒店有严景报销。
他这次回来没给虞见深说,因为虞见深出差了,不仅不在江州,他人还压根不在国内,程逸觉得这种情况他知不知道都一样。
和上次一别久未见的虞见深不同,程逸跟严景在差不多三个月前见过一次。
这位年轻的大老板据说上班上烦了,打个飞机就过来,非抓着程逸给他当导游,玩了半天接到一个电话后又风风火火地赶回去。
这次他要过生日,一个月前就在催程逸,说礼物不重要,人到了就行。
他话是这样说,但等见面他一句话就是,“我的礼物呢?”
程逸拿出他跟柯彤一起挑的高奢腕表。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严景好像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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