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桃花开的时候。
繁茂的桃花林里,粉色的、白色的、桃红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地交织在一起,风吹过的时候,摇摇摆摆,像是舞女掀起的裙摆,有些散落的花瓣则随着风一块飘落下来。
“等一下,你的头上有花瓣,我给你取下来。”
桃花树下有两个八岁的孩子,男孩子穿着玉白色的锦服,腰间配着一块通透的流云百蝠翡翠玉佩,五官清秀俊朗。身边的女孩子,身穿一件桃红色的对襟短衫,下着一条白色绣花百褶裙,面容稚嫩白皙,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对面的男孩子,一头乌黑长发用粉色发带扎成了丱发,还有几缕黑发自然地落在肩上,几朵粉色的花瓣便落在上面。男孩俯过身为她摘下花瓣,女孩满眼笑意地静静地站着。
“看,花瓣!”男孩得意地将自己手中的花瓣展示给她看。
“它们真漂亮啊!”女孩盯着那几片粉红说道。
“不,你比它们还要好看!”男孩不假思索地冲她说道,眼神里满是认真。
女孩看着他的样子咯咯咯地笑起来,男孩看到她笑成这个样子也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不禁窘迫地有些面红耳赤,“滟儿,你在笑什么呀。”
女孩摇了摇头,抿着嘴巴不再笑了,面带绯红地看着他,“皓天哥哥,昨晚我听爹爹和娘亲说要我当你的太子妃,你说好不好?”
男孩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太子妃是什么?”
女孩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变成皓天哥哥的太子妃,就像皇后娘娘和皇上一样了,或者是我爹爹和娘亲一样,滟儿就是皓天哥哥的妻子了!”
“妻子?那我们以后就可以常常一起玩了吗?”男孩想着平日里母后和父皇的样子有些兴奋地问道。
“是啊,那样子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这样我是不是可以天天都来王府找你?”
女孩想了一下,“应该是我要去皇宫找你,爹爹说我成了太子妃,就能天天进宫找你玩了!”
男孩有些失望地撇撇嘴,“皇宫可无聊了,又大又不好玩。”
女孩看他这样便说,“既然皇宫不好玩就不去皇宫了,只要跟皓天哥哥在一起玩就可以了。”
“嗯!那这样我们就不进宫了!”男孩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一双眼睛笑成了星星。
“皓天哥哥喜欢滟儿吗?”
“喜欢呀!”
“那就只喜欢滟儿一个人可不可以?”
“当然啦,我现在就只和你一个人玩呀!”
“那以后也只喜欢滟儿一个好不好?”
“嗯……反正也没有人会比滟儿好,那我就只喜欢滟儿一个就好了!”
桃花还在风中飘散,落在两人的发梢上,他们也不再去撩拨掉那些花瓣,只是尽情地再桃花树下追着玩耍。
还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不同的已经过去了十个春秋。桃花树下也不再见那两个小男孩与小女孩奔跑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与一个如出水芙蓉般的美貌少女,两人背靠背坐在桃花树下。
“滟儿,父皇说明天就要替我选妃了。”
“嗯,明天我一定会去参加选妃比试的,我要拿了头名,成为皓天哥哥的太子妃!”
桃花树下的约定最终却像桃花一般随风飞去,不是花要落,是风要来。
第二天,满目都是衣着华丽的女子,大红的绸布从台上铺到了台下,男子身着锦绣华服立在屋檐下,在众多女子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一直到选妃结束,他也没有等到她。
常王府,女子身穿碧绿的翠烟罗衫,散花水雾的白色纱裙,满怀喜悦地要去赴那桃花之约,却被一个面容严肃,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拦在了房内。
“你要去参加太子选妃?”
“是啊,爹爹不是早就希望我去了吗?”女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为父现在改了主意,不准你去!”男人板着脸说道。
“为什么?女儿已经和太子殿下说好了,女儿是要成为太子妃的!”女子一听顿时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总之就是不许去!从今以后你与太子再无瓜葛!”男人拂袖离去,命人将女子反锁在房内。
女子在房中苦苦哀求,终究没有任何效果,将眼泪流尽,声音哭哑也终唤不回他的回心转意。
她透过紧闭的窗户感觉到太阳在逐渐西斜,房间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她也没有点灯,蜷缩着靠在门上,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
“姐姐?”门外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娇娇?娇娇!你开门让姐姐出去好不好?”女子听到声音便失控地哀求她。
“姐姐,我也没有钥匙,爹爹说谁都不准给你开门。”少女无奈地说道,语气里也满是焦急。
“为什么……爹爹为什么要这样子……呜……”女子跌坐在地上止不住的呜咽,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娇娇,太子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来找我?他一定急坏了吧?”
门外的少女沉默了一下,“太子没有来,听说太子妃人选是秦将军的女儿,还选了一个太子侧妃。”
女子听完愣了许久,没有说话,门外的少女有些焦急地不住地呼唤她,却听到她突然发疯似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怎么会呢,娇娇你真调皮,这时候还骗姐姐,他说过只喜欢我一个的……他说过的……”说着说着,就边哭边笑起来,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泣。
门外的少女一声声的安慰全然湮没在那一声声哭泣里边,女子就这样哭泣着,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宣泄出心中的痛苦。
她再一次有机会见他已经是三个月之后,她第一次从房门迈出来,皮肤苍白得都能瞧见了血管。她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房门打开之后便立刻不顾阻拦从王府里飞奔出来,往太子府跑去。
当璀璨的泡沫闪现在阳光的那一刻起,等待它的就只有破灭。她不顾路上行人的目光,一路跑到了太子府,却看到了到处的大红丝绸,醒目的大红灯笼,上面贴着大大的“喜”字。来来往往都是前来祝贺的达官贵人。
她脚步停了一下,便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却被门口的侍卫一把拦下。
“你有请柬吗?”
“什么请柬?”
“太子大婚的请柬!”
“太子怎么会结婚,我才是太子妃啊!”她仍旧不愿相信地又要闯进去,却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架起来丢了出去。
“又是一个失心疯的女人!不许再靠近太子府一步,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她趴在地上,手掌被磨得出了血,火辣辣的,可她感觉不到疼痛,她趴在地上不再动,路上的人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回头对着她指指点点,她也不在乎,直到王府的人将她塞进了轿子里带回了王府,她依然只是眼神呆滞地任人摆布着。
她终究也没能见他一面,她终究连他的想法都不知道,她终究在风里错过了他。
当夜,一声声哀婉的哭泣从桃花林里传出。此时桃花已经落尽,春光也已经不在,曾经的时光更是随风飞逝,只有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年的桃花树下。
两人再一次见面已经是又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但这一次的相见换成了在她的成亲后入宫拜见皇后的那天。
他依旧那样英俊不凡,依旧那样高大挺拔,脸上依旧有着温和的笑容,目光却不再落在她的身上。她一袭大红礼服,衬得她的发丝更黑,皮肤更白,这来去一年,她已经变得苍白而虚弱,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是她的了。她期盼着看着他,想捕捉住他的目光,却始终等不到。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要为他穿上大红色的吉服,为他戴上凤冠,为他成为天底下最耀眼、最美丽的女子。但最终,她穿上了凤冠霞帔,却不是为他,而是为了身边站着的这个她一点都不了解的男人,她嫁他因为那个被唤作父亲的人说,“你必须嫁他,否则我们一家都得死。”
死,她已经不在乎了。但是她想在死之前见他一面,那么嫁吧,这样她才能看到他,她才能离他更近,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他。所以,她要嫁给这个男人。
当她站到他面前时,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是却没有了昔日的温情,面对她炙热的告白,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热烈的回应,只是淡淡的一句。
“物是人非,该放手的就放手吧。”
她愣在了原地,“物是人非?”让她放手,她该如何放手?十几年的爱慕却在一霎那被告知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梦。他不爱她,或者是不像她爱他爱得那么深。
但是他最后还是走了,因为在太子府内翻出了写有咒符的稻草偶人,被将咒术视为禁忌的皇上赶去了华山寺静思。她在他走前想要去看他,想要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愿意陪伴在他身边,但是他,连见她也不愿意。
桃花已落了两春,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