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因着一场烟花,引起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又因为这一场烟花,显得后续的安排都有些无聊了,在座的都是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碍于脸面不好提前离开,只能百无聊赖地喝酒闲聊。
冯乐真喝完第三杯酒,正要倒第四杯时,傅知弦将酒杯从她手中拿走。
“这么难喝的酒,殿下还是少喝点吧。”
冯乐真:“你也觉得难喝?”
“很难喝。”傅知弦直皱眉。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正欲说什么,高台下已经有几分醉意的世家子便悄悄凑了过来,在自家父兄看不到的角度不断喊傅兄,冯乐真看过去时,又讨好地行礼问安。
相比那些一本正经的家伙,冯乐真更喜欢这种没心没肺的纨绔。傅知弦显然也一样,所以平日交好的都是这些人,见好友来唤自己,他哭笑不得地看向冯乐真:“殿下。”
冯乐真扫一眼庆王妃的位置,发现座位上已经没有人了。
“去吧。”她微笑道。
傅知弦当即离开高台,混迹到同龄人中去了。冯乐真独自坐着更加无聊,伸手便去拿酒杯,结果抓了个空。
……傅知弦那厮,竟将杯子拿走了。冯乐真无言看了桌子许久,回过神后只觉好气又好笑。
庆王妃离开片刻很快回来,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带梁月儿。冯乐真叫阿叶给自己又拿了个杯子,斟满酒却只拿在指尖把玩。
片刻之后,高台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冯乐真闻声看去。
“奴婢该死,弄脏了傅大人的衣裳,还望傅大人恕罪!”端着菜肴的婢女慌张跪下,她面前站着的是被她泼了满身汤的傅知弦。
“你这奴才,走路不长眼睛吗?”方才喊傅知弦下去喝酒的人随口抱怨一句,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衣裳,“傅兄,你没事吧?”
“别擦了,越擦越脏。”傅知弦叹气。
几人说话间,庆王妃已经走过来:“来人,将这不懂事的丫头拖下去。”
“是!”当即有几个小厮把人带走了。
“傅大人可烫着了?”庆王妃关心道。
“汤水是凉的,没有烫着,”傅知弦笑笑,“她也并非有意,还请王妃莫要责罚。”
“傅大人有心了,”庆王妃眉头轻拧,“实在抱歉,我寡居多年,家中没有合适的衣裳让傅大人替换,幸好傅府离庆王府不远,若大人不嫌弃,就叫小厮去傅府取一些衣物,您先去客房等候片刻如何?”
傅知弦觉得没必要麻烦,他提前离开就是,可庆王妃下一句就是,“今日出了此事,是我的不是,还请傅大人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这时提前走,就好像与寡居之人计较一般,可穿着脏衣实在别扭,无奈之下看向冯乐真。
“我去去就回。”他用口型说了一句,便跟着庆王府的小厮离开了。
待他一走,冯乐真看了眼旁边的阿叶,阿叶心领神会,立刻跟了过去。
宴席继续,歌舞升平,庆王妃再回到高台上,唇角挂上了笃定的笑意,还主动与冯乐真搭话:“傅大人今日为讨殿下欢心,想来费了不少功夫。”
冯乐真继续把玩酒杯:“他是本宫的未婚夫,讨本宫欢心是应该的。”
“殿下与傅大人感情甚笃,可真叫人羡慕。”庆王妃声音略抬高了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冯乐真闻言摇了摇头,只觉她蠢得令人可怜。
庆王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有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她顿时大惊失色:“什么?!”
下一瞬,便抛下满院宾客急匆匆离开了。
她的离开引起众人好奇,一时间纷纷议论究竟发生了何事。冯乐真淡定将酒杯放到桌上,捏了块糕点慢慢吃,等吃到第二块糕点时,阿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殿下,庆王府小厮将傅大人引到了偏院的客房里,谁知梁家姑娘正在里头更衣,眼下二人被堵在房中,庆王妃已经急匆匆赶过去了。”她低声道。
冯乐真眼眸微动:“他们发现你了?”
“没有,殿下只吩咐奴婢跟着,没让帮傅大人,所以奴婢没露面,”阿叶说完停顿一瞬,“奴婢做错了吗?”
“你做得很好。”冯乐真轻笑,下一瞬便从阿叶身上闻到一股浅淡的香味。
她在宫中生活十几年,看惯了那些妃嫔为夺得先帝恩宠费尽心机,其中不乏诸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此刻嗅到阿叶身上的味道,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殿下,殿下?”冯乐真回神,便看到阿叶不解地盯着自己,“您怎么了?”
“那间客房,你进去过?”冯乐真问。
阿叶:“只在窗户下蹲了一刻钟。”
冯乐真点了点头,眼神渐渐泛冷。
阿叶苦恼地皱眉:“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自然是,”冯乐真面无表情,“看戏。”
偏院的厢房内,窗前的熏香还燃着,缥缈如水的白烟扶摇而上,绕着房梁转一圈又消散不见。
梁月儿衣衫已经齐整,红着眼圈躲在屏风后,庆王妃急匆匆赶过来,一看到傅知弦便怒道:“傅大人不回自己的客房更衣,跑来我侄女屋里是什么意思?”
“是王府小厮带我来的。”傅知弦平静回答。
庆王妃冷笑:“怎么可能!我府中小厮再不懂事,也不会将外男往女眷屋里领吧?傅大人这说辞未免太过可笑。”
傅知弦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与她对视片刻后,已然清楚自己落在了圈套里。
“那王妃打算如何?”傅知弦收整衣袍在桌前坐下,眉眼淡定矜贵,全然不受这满屋子的打手压迫。
庆王妃面无表情:“我侄女还是未嫁之身,傅大人做出这种事,总要娶她过门吧?”
“姑母!”屏风后传出椅子摔倒的声响,接着便是梁月儿焦急的声音,“傅大人与长公主殿下早已经订婚,又如何能娶我?”
“那便这样算了?”庆王妃不悦。
梁月儿沉默片刻,艰难开口:“傅大人是正人君子,想来并非有意来此,只要我们不说出去,便谁也不……”
“不可能,”庆王妃打断,“你在我府上出这种事,若是吃了哑巴亏,那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梁月儿愣了愣,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局面与姑母脱不了干系,一时间脸色煞白。
“这样吧,”庆王妃放缓了声音,“我也不为难傅大人,知道你对殿下一往情深,自是做不出悔婚另娶的事,不如你就将月儿抬为平妻……”
“不可能。”傅知弦直接打断。
庆王妃眼神一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能如何不客气?”傅知弦反问。
他眼中还有三分笑意,说出的话却如淬了冰一般,习惯了他温和淳善一面的庆王妃愣了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艰难说了句:“我就上告朝堂,与你鱼死网破。”
“且不说梁家姑娘该由梁家做主,庆王妃要告,也得有证据吧?”傅知弦不紧不慢地问。
庆王妃眼神发冷:“我难不成拿自家侄女的声誉污蔑你?”
“别人不会,王妃却未必,”傅知弦缓慢起身,“世人皆知,当年新皇登基时庆王有不轨之心,殿下为正朝纲亲自杀他,虽保下了庆王府其他人,王妃却因此恨上殿下,如今庆王府式微,殿下却权势依旧,王妃心生嫉恨,难免想惹些事让她难堪。”
他三言两语就戳破庆王妃心思,庆王妃登时大怒:“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擅闯,宴席上的宾客都可以作证,我当时只让小厮带你去……”
“宴席上那些人,王妃当真觉得会替你说话?”傅知弦再次打断。
庆王妃呼吸一窒。
“王妃,庆王身死,庆王府已今非昔比了。”傅知弦淡淡开口。
庆王妃恨得眼睛都红了,正欲开口反驳,屏风后传出梁月儿羞愤的声音:“姑母!求你给我、给梁家留一分颜面吧!”
“梁姑娘莫急,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更不会对姑娘的声誉造成影响,你回家后将事情尽数告知父母,梁大人自有决断。”傅知弦说罢,转身便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屏风后有人倒下的声响,他下意识回头,下一瞬也是头晕目眩。
“傅大人这是怎么了?”庆王妃慢悠悠开口。
傅知弦伸手抓住窗幔,勉强站稳些:“你对我用药?”
“我既然费心请大人过来了,就绝不能就让大人这么离开,”庆王妃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大人不是要证据吗?不知道夫妻之实对大人而言算不算证据。”
“你可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傅知弦气笑了,眉眼反而透出一分不羁。
庆王妃被他的容貌晃了一下神:“被梁家厌弃,还是被傅家针对?我如今没了丈夫,一辈子要烂在这王府里,你觉得我会怕?”
“凭什么她冯乐真坏事做尽,还能风光如此,我却要闭门寡居潦倒过活?她不是一向自诩大度吗?我偏要看看,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躺一张床了,她要如何大度得起来!”庆王妃面目有些狰狞,“来人,扶傅大人上床歇息!”
“是!”
家丁们步步紧逼,傅知弦后退两步,只觉体内燥热难当。
“此药性猛,大人没吃解药,还是别逞强了,我侄女温柔贤淑,比冯乐真强出千倍,大人娶她并不委屈。”
庆王妃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傅知弦勉强平复急促的呼吸,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庆王妃以为他还要反抗,冷笑一声正要阻止,便看他反手将匕首刺进自己心口半寸。
“你干什么!”她惊声质问。
傅知弦笑了一声,眼眸被药性熏得泛起波光:“王妃有两个选择,一是放我离开,此事就当没发生过,二是执迷不悟,明日一早带着我的尸体去跟皇上和傅家解释。”
“我劝王妃选择前者,否则这庆王妃上下一百余人都要给王妃陪葬不说,王妃本人也会因为强迫朝堂命官被降罪为白身,连死都不能同庆王葬在一处。”
他眼神泛着冷光,伤口处鲜血争先恐后往外冒,很快染红了大片衣裳,而他仿佛觉察不到疼,只定定看着庆王妃。
庆王妃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一时气得眼睛都红了,铁青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傅知弦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扶着匕首跌跌撞撞往外走,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家丁们面面相觑,看着地上大片的血迹一个字都不敢说。
许久,庆王妃猛地将桌子掀翻,声嘶力竭怒吼:“滚!都滚!”
众人连忙离开,她气得眼睛赤红,搬起旁边的花瓶就要砸,下一瞬看到门外的人后顿时僵住。
“王妃为了今日费尽心机,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冯乐真愉悦地勾起唇角,月光下犹如气死人不偿命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