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楼岗辞别,前往连州时,日头已经西斜。
鸡蛋黄似的太阳,在天空中晕染成一片,温和光线照下来,仍挡不住严冬的寒冷。
四周白雪蔓延,阳光折射上去,映的眼睛白花花一片,看不真切。
行军速度很慢。
士兵们屏气凝神,走的小心翼翼,就连裹了马蹄的马儿们,都被冻的不再嘶鸣。
顾长歌把衣服紧了又紧,尽管已经裹成了行走的粽子,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漏风,让她直打哆嗦。
这天也太冷了吧。
她抬头看了眼天,明明露着大太阳,温度不见丝毫的上升。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吐槽归吐槽,她没有精力想别的,只能时不时派人给大家伙打打劲儿。
她骑马快走几步,赶到最前面,看到绵延不断的山路,忍不住头疼。
还要再煎熬好一阵子。
顾长歌立马往回看,在一群浩荡的士兵当中,有几辆运货的马车很是显眼。
那不是粮草,而是墨君邪临出发时,给她准备的,说是路上可以拿出来用。
难道是大棉袄?
顾长歌等大部队赶上来时,让大家暂时休息会,然后她命人把车停下,掀开上面蒙着的破布,意外的发现车子上面备的都是酒坛子。
她让人把盖子揭开,甘冽的酒香飘出来。
周围的士兵,已经被气味吸引,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顾长歌笑了。
她就说墨君邪这个人,看起来糙的不行,实际上心却很细。
这种烂天气里,喝点小酒驱驱寒,感觉美滋滋。
顾长歌让士兵们把酒分了,惹得一伙人放声高呼,“多谢将军!”
死气沉沉的阵营里,焕发出勃勃生机。
于是三两个一群的,围着酒坛子凑在一起,兴奋到胡天海地的聊。
酒是上好的酒,味道香醇,入口浇肺,令人舒坦。
顾长歌喝了几杯,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淌。
明明进的是胃,却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脚底板都是暖烘烘的。
毕竟要赶路,众人都没敢多喝。
再次整装出发,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偶尔能听到士兵们私下聊天声。
寂寥的皑皑白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和交叠起伏的脚步,互相纠缠。
顾长歌上马,看了看日头,盘算时间。
连州是个古老的小城池,和盖州毗邻,因此盖州失守后,连州首当其冲遭到猛烈攻击。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连州的将领是个赫赫有名的猛将,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好几次的进攻,都在他的顽强抵抗中,坚持了下来。
然而打仗从来靠的就不是一个人的力量。
连州最后还是难逃失守的结局。
顾长歌只希望,这次去收复失地,不要遇见墨明煦。
此番前去行路艰难,经过一天一夜,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连州郊区外。
距离护城河只有五里地。
顾长歌下令士兵们安营扎寨,先稍作休息,具体作战计划,等她通知。
士兵们言听必从,各自忙碌起来。
顾长歌在人群中穿梭,挥手喊来随行的刺客,吩咐对方去查看四周的情况。
作战讲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先遥遥观望城中情况,再另作他算。
在她看来,对方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他们会来。
说不定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过去。
顾长歌派去的士兵,悄然离去。
一直到华灯初上,篝火冒着星星点点的光,远去的士兵才回来,仿佛鬼魅一样,侧身钻进了帐篷。
“谁!”正靠在桌子边打盹的顾长歌被惊醒,猛然抬头,作势要去拿桌上的佩剑。
“是我。”
士兵赶紧上前,从黑暗中走出来,“属下回来了。”
就在微薄的光线,顾长歌半眯着眼睛,看清来人,正是白天去打探消息的。
她浑身的戒备暂时松懈下来,整个人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低声问,“说吧。”
此番打探,士兵不敢打草惊蛇。
他一直偷偷潜伏到护城河河岸上,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覆盖着白雪的连州城,从远处看来,宁静而祥和,宛如高贵的冷艳美人。
“可查清城里有多少士兵?”
顾长歌听了侍卫的汇报,眉头悄然皱起来。
她并没有来过连州,就连城中的布局道路,都一窍不知,为了避免贸然激进,才特意多此一举。
士兵告知守城的士兵约莫有几千,同时他还带回来一幅城中地图,以及守卫巡逻的布阵安排图。
“几千?”顾长歌更疑惑了,这绝对有诈。
墨明煦和司冥箴都不是初次上战场的人,应该猜得出来他们会来收复连州。
既然猜得到,却只派区区几千兵?
究竟是太嚣张狂妄,还是太看不起他们。
顾长歌不敢轻举妄动,她觉得,事情不对劲。
“你确定是几千?”
“保守估计,不到一万,应该在六千左右。”
顾长歌唇角绷的更紧更直,她沉默的将地图平铺在桌面上,端详起来。
士兵把该说的都说了,愣了好半天,才犹豫的小声提醒道,“将军?”
“啊?”她恍然抬起头,缓过神来,出声安抚,“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还有事情要你去办。”
害怕对方使用阴招,顾长歌决定多观察观察,再另作决定。
隔天士兵傍晚再度带来消息,倒是给了她点启发。
小楼岗爆发了战争!
连州城内的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士兵还要继续说下去,被顾长歌打断,再度发问,“城内确实只有六千士兵?”
“确实。”士兵肯定的道,“随行的几个士兵都看清楚了。”
顾长歌当然知道,他不敢说谎。
派去了好几拨打探消息的,带回来的消息和口径都大同小异。
顾长歌眉头缓缓舒展起来。
这里距离小楼岗不远不近,倘若小楼岗爆发了战争,那就意味着墨明煦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的下个目标一定是孟州城。
先夺小楼岗,再下孟州城。
有着如此野心,把士兵召走一大部分,只把守城的将士留在连州,是正常的。
孟州城比起来连州,可有价值多了。
舍弃连州,拿下孟州,这样稳赚不赔。
顾长歌意识到,这是重新夺下连州城的绝佳好机会。
如果运气好的话,等她拿下连州,还能马不停蹄的赶回孟州。
到时候和墨君邪顺利会合,肯定会将冒犯的墨明煦等人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美好的想象,让她胸中热血澎湃。
顾长歌当机立断的做了决定,所有士兵全部吃饱喝足,进入备战状态。
等她制定好作战计划,明天日出之前,发动对连州的攻势。
士兵是将军的剑,他们勇敢,他们威猛,他们充满力量,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城墙。
顾长歌在制定计划的过程中,手掌心一直都是湿漉漉的。
她很紧张。
换成谁手里捏着几万士兵的命,都会感到无边无际的压力。
好在她并不是个遇事就秒怂的女人。
士兵们吃饭喝酒,擦拭兵器,她则埋首桌前,将计划看了又看,改了又改。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长歌仰头长叹一口气,做了决定。
她命令士兵叫来手下副将,逐一布置好任务。
将士们领了各自的命令,严寒与黑暗中,悄然的执行着使命。
他们在约定好的地点,安静的蛰伏着,等待着命令的下达,随时可以冲出去。
这晚没有星月,高悬的夜幕黯然无光。
顾长歌穿着银色的铠甲,穿梭在人群之中,她尽量压低身子,蹑手蹑脚走到前面,极目远眺,目光注视着刚才的那一拨前去攻城的先锋部队。
一切都静悄悄的。
忽然!
“砰!”
“砰砰!”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黑漆漆的天幕被点亮,无数红光跳跃着燃烧着膨胀着,似乎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所有!
顾长歌却莫名松了口气。
她不敢冒险,在做计划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墨君邪曾用过的招数,担心被敌军反过来针对,特意效仿墨明煦和司冥箴的办法,让牛羊等家禽开路,避免伤亡。
埋下的炸药被点爆,惊动了守城的将士们。
很快,城楼各个角落现出挺立的身姿。
先锋部队迎难而上,发起第一轮冲击。
顾长歌的心咚咚跳的飞快,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交战的地方,同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指挥战场上突发的任何一种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计划天衣无缝,还是留守在连州的士兵们战斗力太弱。
士兵们一鼓作气的冲破了城门,紧跟着浩荡如潮水的队伍们,跨着铁骑,耀武扬威。
他们冲进了街道,冲进了府衙,轻而易举的占领了这座城池。
士兵们披着晨光清理战场时,顾长歌还有点茫然,感觉不真实。
太顺利了。
太成功了。
印象中不该这么简单的,结果一座城池就这么被夺了下来。
顾长歌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像是一脚踩进了布置好的陷阱,有危险在逐步靠近,可怕的是,她不知道。
不清楚是什么危险,不明白危险什么时候来。
这种感觉令她恶心不安。
顾长歌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忍不住捂住脸,而就在这时,几个副将面色不安的来找她,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座城池相当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