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沉,晚霞斜坠天际。
建康城内最富盛名的奉仙楼客似云来,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屋顶罩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刹那芳华。
京师繁华之气尽染雪后初霜,犹如梨花妖娆绽放,却又洁净如初。
拓跋颢身跨黑驹停在楼前,湛澈的眸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嘲讽,鄙夷,夹杂几缕不落人后的傲气。
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北方最强悍的铁骑,一路往南,披荆斩棘,将这座繁华之城收于囊中,包括他心仪多年的女子。
白鹰展翅俯冲,直落在他宽阔的肩上,低低叫唤两声,目光炯炯,望着他身前的女子。
他额头一皱,变换了笑颜,眸光漆黑似墨。
苏楚衣曲肘后击,一臂打断他的沉默,趁着他没有防备之时,跃身而下,稳稳地落在泥泞的雪地上,裙裾拖曳,丝履沾了雪水,冰冷彻骨。
她微扬下颌,皱眉道:“发什么呆啊?下马,喝酒去。”
这才是真实的她。
洒脱不羁,直爽豪迈,没有大家闺秀的扭捏造作,谦谦有礼。
去他的萧允辰,去他的皇后,去他的宫中规矩,去他的苏家……
为了统御苏家军,她放弃女子该有的矜持柔弱,横刀纵马,满身是伤。
为了苏家兴衰,她放弃她想要的幸福,和别人共享一个夫君。
酒香扑鼻,勾得腹中酒虫骚动难耐,打着滚儿蹦得正欢,她甩袖提裙,迈开大步往奉仙楼二楼雅座行去。
拓跋颢撩袍下马,宽肩一抖,小白扇动翅膀,幽怨地飞向低垂天幕,洁白的身影消失在云团浮动的天际。
奉仙楼内宾客云集,一位身形魁梧的鲜卑男子,宽肩窄腰,棕色半肩皮袄垂至膝盖,动物皮毛的膻味扑鼻而来,隐隐透着血腥之气。一举一动皆是铮铮铁骨,霸气凛凛。
不到一刻钟,京城已广布奉仙楼外惊现一队鲜卑轻骑的消息,无人敢阻。
他撩袍而坐,与她对面相视,漆黑的眸光有一抹深蓝跳跃浮动,犀利而又温柔地望着她。“要喝酒为何非来这种地方?”
她不以为然地挑眉,“你以为这是在我的徐州大营还是在你的平城?这是我大宁的京城,富庶繁华的江南烟雨建康。”
他自喉间发出一阵轻笑,峭眉微提,对她道:“这里是京城最红火的奉仙楼,名士云集。从你我踏进这里开始,已经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你,还有我。你是想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楚衣和鲜卑人进了奉仙楼,相聚甚欢。可是如此?”
她顿了一顿,缓缓道:“今日京城防备甚严,牙门军和宿卫军可谓是倾巢而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他们却对你策马而来视而不见,很明显他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并没有打算与你为难。我不必大张旗鼓,也会有人将你我二人的行踪告知给你此行要见的人。而能够调动牙门军和宿卫军的人,非今上莫属。因而,你此行要见的人是萧允辰!你做了什么?你能自由进入建康城,难道你递了国书?”
她没有意外,从今早看到盘旋不去的小白时,她便已知道拓跋颢的到来。
接到诏书后她连夜回京,以为丰敬之随后会到,没想到半月已过,他却沓无音讯,等来的却是拓拔颢。
拓跋颢淡然浅笑,飞扬跋扈的眉眼盛满浓浓的笑意,“如此说来,你想让萧允辰知道,你同我在一起饮酒作乐?”
她长睫低垂,蝶翼般铺了细细一层,目光哀怨婉转,“怎么?你怕了?”
他敛了目光,郑重道:“怕?我拓跋颢从来没有怕过。”
她没有忘记与他的约定,各自收复北方大部,互不为战,只等最后统一诸部,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决战时刻。
可她没了兵权,当初的约定再无践诺的可能。
见她不语,拓跋颢急急起身,半跪在她身侧,握着她的纤纤柔荑细细抚触,“楚儿,跟我走。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帐下十万精锐骑兵包括我,尽归你调遣。你我联手,还愁北方各族不臣?”
她低眸望向他,见他眸底黑蓝交错,一片戾色铺染,不由地调转双眸,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我不能跟你走,我走不了,我不是一个人。”
兵权已交,她再无退路。
拓跋颢的到来,也没能给她带来微弱的希望。
“我有办法!”拓跋颢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我以北方二十三城换你一人,我不信宁宣帝他不放你走。他要你三十万精锐,以后位相换,我这二十三城换他一个皇后,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她瞳仁一缩,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你以为他会让你带我走?你的二十三城是你一刀一剑拼来的,你就这么拱手相让,你朝中的大臣可能信服,跟随你多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可曾愿意,为了一个异国女子,而将辛苦打下来的城池赠予他人。而你,又如何能屈膝跪地,俯地叩拜?”
他割地舍国寻她而来,她心怀感激,但她无法接受。
同是一军主帅,她深知猎猎腥风险中求胜的艰难,他的二十三城无一不浸透他的汗水和鲜血,而他如此轻易地让出,她的心竟比他还要痛。她已放弃三十万的精锐,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舍弃打下的城池。
他敛了目光,郑重道:“为了你,我愿意倾尽所有。”
她抬眸,水雾凝聚,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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