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苏楚衣竟会出手伤他,原想着给她来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苏家的长幼尊卑,没想到……
“你竟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苏家长子,我是你的兄长,父亲已逝,长兄如父,你竟然目无尊长!”
苏楚衣轻扬衣袖,鄙夷地挑了挑眉,美目闪过一缕狠厉之色,道:“原来兄长知道我是谁,竟还敢将我母亲栽种的紫藤花尽数扯落,你可知我母亲是苏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是宁朝大长公主,今上的姑母。你目中的尊长何在?”
苏慎见此计失败,又生一计。
他用袖子擦拭唇角鲜血,颊边火辣辣的疼痛叫他连开口说话都有些艰难:“你,你殴打兄长,有违家规,我要请家法,请家法……”
常年在父亲身边的苏楚衣只知军法国法,却不知家法为何物。刹时皱了皱眉,眸中狡黠一闪,正色道:“兄长不要忘记,苏楚衣才是一家之主,袭父爵的人是我,苏家军听我指挥,我才是苏家的一家之主。请家法还轮不到你。父亲已逝,楚衣要替父亲好好教一教你,什么是长幼尊卑。”
当她以豆蔻之年统御三军,靠的便是她手中的帅印。以军法治下果敢无畏,谁人敢说她年幼无知,谁人敢说她女子领军不遵礼法,先问过她军棍,再认清她的帅印虎符。
她终于感觉到父袭的爵位是一件趁手的利器。
苏楚衣对一身宽袖窄裙仍是不太习惯,她嫌弃地挥了挥广袖,“若是兄长执意要请家法,苏楚衣也不会反对。但是,苏楚衣要提醒兄长,父亲的十八般武艺似乎都传予苏楚衣,不知兄长学了几样?”
立在苏楚衣身后不动声色的俞氏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得再纠缠下去。
苏慎见讨不到好处,反被倒打一耙,忙从朱漆大门逃回后院。紧接着,俞氏和苏愉也如同路人般从她身边行过。
苏楚衣轻蔑地望着他们仓皇而逃的狼狈身影,心中甚是爽快。自幼她便痛恨父亲色迷心窍,而使母亲一生伤心难过,却始终恪守为妇之道,为父亲撑起家宅和顺的长宁公府,让他心无旁骛地统兵作战,杀敌决胜。
虽说名门大户哪个不是娇妻美妾琳琅满屋,携妓出游争相攀比,但她就是极其厌恶这种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低俗行径。
她不要成为那些女子中的一员,无论是新人或是旧人,她都不愿意委屈求全。
她只愿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可是……
她粉拳紧握,眼前再一次掠过那双慑人心魄的褐眸。
回了前厅,苏楚衣立刻着人把前后院相通的那道朱漆大门封了起来,并手书一封送交俞氏。
特此知会她大门之封,每日向苏夫人请安,须绕至长宁公府正门通传而入。每月若是请安次数少于旬日,下月的家事贴补减半。
南康公主浅笑不语,看着女儿处事利落干脆,井井有条,心中甚安。
她有许多方式可以挤兑俞氏,甚至将她扫地出门。
可她冷眼旁观,任其撒泼,不气不恼。
不是因为她心怀慈善,宽厚仁德,而是不想让夫君女儿出征在外有所牵挂。
她忍,不代表她不防。
她让,不代表她不备。
南康公主从袖中取出一支昨晚偷袭苏楚衣的残箭,清眸微凛,隐隐生寒。
苏楚衣忙完家中之事,已是将近晌午,天仍是黑压压地沉着。
她吩咐厨房准备的吃食都已全部装盒备着,欲送至京郊驻地,慰劳和她披星戴月赶路的兄弟们。
家老赶着装满食盒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侯君,已准备妥当。”
苏楚衣笑意盈盈,拉着喂足粮草的雄霸天下慢悠悠地走着,“家老,你且先去,我一路走走。”
八年没有回来,她对周遭的一切感觉非常的陌生。
记忆中,长宁公府的对门是郗家的府邸,府内栽种大量蔬果。小时候,每每回家,郗家主母都会差人送上一大筐的时令蔬果。
她嫌吃得不过瘾,常于夜半时分潜入郗家,趁着夜黑风高偷摘了一大堆抱回家。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不是那些精致的瓜果,反倒是军营驻地常能看到的红薯。
苏家军军法如山,不能偷挖百姓的田地。她想偷回地瓜烤着吃,也不敢冒着定斩不饶的危险鲁莽而为。
有一回,她正挖得起劲,突然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她身边,朝她甜甜地说道:“小哥哥,你挖的地瓜也能分我一点吗?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烤来吃而不被发现。”
苏楚衣也没想太多就答应。
从那以后,她每回去偷,都能遇到小女孩。两个人偷了一大堆的东西,躲到郗家后院的柴房后面边烤边吃刚摘下来的瓜果。
后来,她在军中与参军郗彻闲聊时才知道,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是郗家的三小姐,名唤郗砚,是郗彻的侄女。
经年未见,不知她是否还会烤红蕃。
大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洒在青石板的路面上,风中夹杂着青草泥土的芬芳。
一辆极是普通的黑盖方顶的马车粼粼而行,驭马者的抽鞭狂奔,须臾间已停在苏楚衣身侧。
苏楚衣一手拉缰,一手遮在头顶朝那辆马车瞥了一眼。
车帘微启,露出一只熟悉的乌舃,暗金镶边隐隐贵气。
隔着水幕雨丝,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从帘内探出,张扬的剑眉微扬,褐眸淡淡扫过一袭鹅黄纤髾已被雨打湿的苏楚衣,霸道地低喝:“上来。”
换回女装的她娇媚动人,身形瘦而不弱,几缕湿漉的发丝贴在颊边,簌簌往下滴水,水点沿着下鄂流过脖颈钻进湿透的衣襟,消失不见。
掌心滚过阵阵酥麻,萧允辰当下握拳克制,掀开布帘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