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杨家庄大门外。
杨康银盔银甲,背后插了一把黑色长弓,腰悬长刀一把,手持长枪坐于马上,身后十八少年骑马分列左右,一众少年两侧各有一百骑丁,再往后是五百步勇列队而立,步勇中间是几辆马拉的大车,车上盖着油布,虽只是乡间土豪的私军,但也颇有些军容整肃的模样。
身后老管家、张先生等人安排剩余人手紧守门户,以防不测。
杨庄主策马立于中军位置,长刀高举,下令出发。
车辚辚,马萧萧,一行人向曹家庄方向而去。
杨家庄这边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早已惊动了如惊弓之鸟般的曹庄主,曹庄主慌忙安排庄丁们去墙头上防御,让石敢领了一百骑丁随自己迎住杨家的人马谈判。
曹家庄西二里(公里)外,两拨人马相遇。
杨康策马向前,见曹家队伍中为首一人正是那绰号石敢当的石教头,二人各自脱离本队相向而行,在约五十伬的距离停住马头。
杨康道:“原来是石教头,何故拦住我家的人马?”
石敢暗暗腹诽,你都兵临城下了,还要问我为何阻拦,难不成还要让我迎接你入庄不成。
石敢道:“杨家少爷,前方已是曹家庄,你带领兵马到此,恐怕不妥。”
杨康道:“有何不妥,小爷我要向你家庄主算点旧账。”
石敢道:“杨家少爷,何故如此兴师动众,这大金朝还是有王法在的!”
杨康道:“王法?他曹家主勾连土匪,袭击我杨家庄时,可想到有王法?”
石敢道:“这恐怕是个误会,杨家少爷以此为由攻打我曹家庄,是否过于牵强?”
杨康道:“你家庄主呢,可叫他出来对质,是不是误会,一问便知,你只是个枪棒教头,强出什么头!”
石敢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我家庄主惧怕你杨三少英勇无敌,箭无虚发,又凶名在外,有专门袭杀对手首领的恶习,所以不敢冒头。
杨康见石敢不说话,知道曹东林必在后方队伍之中,大声喊道:“曹家主,我知你在此,为何不上前说话,只派个教头上前?”
只听见曹家马队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杨贤侄,你小小年纪凶名在外,最是不讲武德,专搞突袭刺杀,暗箭伤人,我既然知道你神箭无敌,箭不虚发,怎敢自居险地!我也不与你这小孩子纠缠,唤你父亲出来答话。”
杨庄主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儿子威名如此,竟然吓得曹东林躲在人群中不敢冒头,随即拍马来到杨康身旁,大声喊道:“东林兄上前答话,我叫康儿不伤你性命!”
待到杨庄主说完,杨康见曹家人马后队中一人策马而出,只见这人身形瘦高,面容阴郁,五十来岁年纪,正是曹家庄当代庄主曹桂曹东林。
曹家主来到石敢马旁,举手抱拳对杨庄主说道:“双木兄别来无恙,你我两家百年来相安无事,今日何故刀兵相见?你虽然生了个好儿子!我曹家也不都是木胎泥偶,你自信就能灭了我曹家吗?”
杨庄主姓杨名林字双木,曹庄主姓曹名桂字东林,双方此刻还在客客气气地说话,所以还都以表字称呼对方。
杨庄主见他此时还在惺惺作态,明知故问,怒道:“曹桂,你勾连土匪欲屠灭我杨家,怎能说是无故?”杨庄主心中愤怒,已直呼其名。
曹庄主也不动怒,说道:“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如何能做出那等事来!”
杨庄主沉声道:“此前那白眼狼张三,数次出入你家,与你密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曹庄主辩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灭了我曹家,独霸这处风水宝地,也不必费心思编排出这个理由!”
杨庄主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做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曹庄主道:“姓杨的,你既然铁了心要灭了我曹家,多说无益,我自回庄,咱们真打真枪地打一场,你杨家也未必就能攻破我的庄子!”
杨庄主道:“好呀!我也正有此意!”
曹庄主道:“大丈夫言而有信,你们父子不要暗箭伤人!”
杨康听他们两个啰哩啰唆地说了半天,早已忍耐不住,大声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阴险狡诈,你自回庄,咱们刀枪上见真章!我若要取你性命,你现在还能在这里说话吗?”
曹庄主知道今日之战已经不可避免,所以才以言语相激二人,让他父子不能马上动手,自己好回庄应战,见杨康如此答话,也不言语,调转马头,回到自家队伍之中,石敢断后,直到曹庄主回到本阵,才勒马而回。
杨庄主见了,问杨康道:“这就是那个石敢吗?”
杨康道:“正是!”
杨庄主道:“倒像个英雄人物!”
说罢率众人开拔,直逼到曹家庄门前一箭之地,列好阵势
曹庄主已回到城墙之上,面色阴郁地看着庄外的杨家人马,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悔恨。后怕的是,刚才一时冲动,出庄谈判,若是不小心惹恼了杨康那个小阎王,一枪将自己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悔的是自己利欲熏心,惹下了这泼天的祸患。
看看庄外人马,又看看自家寨墙,心中稍定,杨家人马不过六七百人,自家庄寨墙高沟深,固若金汤,自己据庄而守,对头也未必能奈自己若何。
曹启也穿戴整齐来到墙头之上,俯身向下观看,见对头杨康白马银枪,在寨下耀武扬威,想要率人出庄厮杀,却又畏惧杨康勇猛,气得自己心肝乱颤,只在那里咬牙切齿,握拳跺脚。曹庄主见儿子的模样,再看看寨下杨家的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曹启轰了下去。
曹庄主见寨外人马结阵而列,正寻思着他们将如何攻寨,却见杨康长枪一挥,身后马队奔袭过来,心中颇为诧异,骑马也能攻城吗?
只见那些骑丁每人肩上扛了一个小麻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在寨子前兜个圈子,将麻袋扔进寨墙外的壕沟里,方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填壕沟,慌忙命令弓箭手向寨外射箭阻挡。
杨康持弓搭箭坐于马上,见曹家庄弓箭手出现,一支响箭飞去,正中为首一名曹家弓手,身后杨家的弓箭手也纷纷开弓射箭,掩护众骑丁,两百名骑丁抛掷完手中的麻袋,头也不回地向曹家庄南门方向奔去。
这边杨康又一挥手,步勇中走出两列队伍,每队数十人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架子出来,这架子以粗木制成,上覆厚厚的木板,木板上盖了一层油布,油布上堆了一层着淋了水的沙土。
庄丁们抬着木架子来到寨墙下被填平的壕沟处停下,安放好架子后迅速跑回,后方弓箭手集中向这两处的城墙上射箭掩护,以防寨墙上的人,用重物打击。
架子下几个身材矮小粗壮的庄丁,用特意打造的钢锹挖掘寨墙根部,须臾之间,就挖出一个向内深过一伬的洞穴,然后转身后撤。
后面的庄丁把准备好的数个药包塞入其中,拉了引线跑回,这引线已经不是第一次试验时的临时货,而是以麻绳浸泡硝水而成的引火索,数股缠在一起,盘在一个转轮之上,足有数十伬长短,引线拉完,早已等待的数个手持火把的庄丁,迅速将引线点燃,回身就跑。
曹家庄众人在墙头上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杨家庄的人在搞什么名堂,说是攻城没有云梯,也没有人爬墙,说是挖墙,几个人鼓捣下就跑了,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曹家众人正在疑惑中,忽听得两声闷响,尘土飞扬,土石四射,天摇地动,寨门两侧的寨墙轰然倒塌,瞬间被炸出两条通道来,中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门楼,上面的曹家主等人下不来出不去,被困在了门楼之上。
曹家庄有西门南门两个寨门,南门面对沂水,主要用于运送货物出去,西门是面对盆地,是居民出入的主要通道,曹家庄的假想敌是杨家,防御重点也在面对杨家庄的西门。
西门同杨家庄南门一样,大门和二门中间是一个空场,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瓮城的空间,四周墙上都有庄丁守卫。
杨家同曹家比邻而居,对曹家庄的布局了如指掌,刚才炸开的两道缺口,一个在瓮城之内,一个在瓮城之外。
杨康长枪一挥,两队步卒分别从两道缺口处飞奔而入。
进入瓮城的杨家庄勇,分出一个小队去打开寨门,放大队人马进寨。
剩下的庄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手持弓箭向四周墙头上射箭。
另一部分则快步跑到寨墙下,各自从腰上摘下一个小型的焰药包,用火折子点燃引火索,然后扔上墙头。
一时间墙头上炸响之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这小型的焰药包杀伤力有限,其实就是一个个大号的爆竹,但爆炸时声音极大,震得众人耳内嗡嗡作响,里面不知掺了什么东西,爆炸产生的浓烟刺激性极强,熏得墙头上的曹家庄丁眼睛都睁不开,个个咳嗽不止。
从另一道缺口进入的庄勇是在瓮城之外,他们遇到的抵抗较小,迅速地来到二门,在里面将门打开,也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射箭,一部分投掷小型焰药包。
待到两道门户都被打开,外面的庄勇蜂拥而入,分出几个小队,手持弓箭将几处下墙的踏步封锁,其余人进入庄内追杀其余的曹家庄丁。
此时大局已定,曹家的庄丁主要都在西面城墙上守卫,待到南北两个拐角处的角楼,被扔上去的中型焰药包炸塌,曹家众庄丁被分别困在两段寨墙和中间的城楼上,一队杨家庄勇分兵杀向南门,在南门守卫的庄勇本来就人少,又被对手从内部袭击,顷刻间就被击败。
有人打开了南大门,一些曹家庄丁和村民蜂拥逃出,未行多远,一队杨家的骑丁截杀而至,将跑在前方的曹家庄丁杀散,后面的曹家庄众人又掉头向回跑。
杨家骑丁跟在后面掩杀,一路冲进南门,杨家与曹家百年来多有龃龉,此时杨家庄丁杀进了对头庄内,虽不能像土匪那般肆意杀掠,但下手也自不轻,一时间曹家庄内哭爹喊娘声四起,顿时乱成一团。
杨家主见大局已定,连忙派人收拢庄丁,分头把守各个紧要之地,严命众庄丁不得烧杀掳掠。
一众骑丁和一队步勇在几名队长的带领下,在庄内肃清残敌,剩余的步勇将曹家庄大部分庄丁分隔围在西面几段墙头之上,又一轮小型药包扔了上去,两侧墙头上的曹家庄丁,无人指挥,首先抵挡不住,纷纷扔下武器,抱头下墙做了俘虏。
中间城楼上的曹家主众人见大势已去,也扔下武器表示投降,杨庄主让人寻来梯子,将他们放了下来,一个时辰左右,一场攻庄夺寨的小规模战斗完美收官。
杨家人马今天这一套进攻行为,虽然有些地方尚有涩滞之处,但整体来说行云流水,做得也算顺畅,对庄丁乡勇来说已极为完美,为土豪间争斗之仅见。
这些战术配合及战斗步骤,杨康昨日带领众庄丁已演练数次,加之杨家平常就以祖传兵法操练庄丁,杨家庄丁的战斗素质本就在其他土豪家的庄丁之上,才能有此效果。
演练时杨庄主在旁观看,见杨康安排得井井有条,每一步都大有道理,比自己的想法要高明许多,欣慰之余,才将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了儿子,如今大获全胜,更是老怀甚慰,看见儿子成才的欢喜,更在攻下曹家庄之上。
两名庄丁将灰头土脸,满脸沮丧的曹庄主押到杨庄主近前,二人争斗一生,见他如此下场,也不禁唏嘘。
杨庄主说道:“东林兄,既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知此时作何感想呀?”
曹庄主沉默半晌,道:“只请放过妻儿老小!”
杨庄主道:“那你呢?”
曹庄主道:“今日既败,不敢苟活,任凭杨庄主发落!”
杨庄主道:“怎么今日倒有些英雄气概了?”
曹庄主见杨庄主奚落自己,只是不语。
杨庄主让庄丁将他押解下去,随后问道:“石敢当何在?”
庄丁将一瘸一拐的石敢押了过来,原来他运气不好,药包爆炸时,他正好就在爆炸位置的上面,被掀了下来,摔伤了一条腿。
杨家庄:“我儿战前曾求我,放你一条生路!稍后我让人给你治伤,其后你可以自去。”
杨庄主不是嗜杀之人,今日抓的这些俘虏,早晚都要释放,不过人老成精,此刻将这事说出来,然后将他释放,这就让石敢当欠了儿子一个大大的人情,这人英勇忠义,不是久困之人,日后江湖相见,也是一份情谊。
说罢让庄丁将俘虏们甄别清楚,将一般的庄丁圈在一处看押,重要人等押至曹家议事厅。
清点之下,曹家老小除了白氏夫人回娘家省亲之外,都被捉了过来,曹启娘两个也在其中。
杨庄主又派人去请张先生、老管家、杨先生等人过来处理善后事宜,杨康看得老大的不耐烦,向父亲告了假,与一众小伙伴自行回了杨庄主。
这一仗依仗着焰药之力,摧枯拉朽般快速终结,杨康却感到索然无味,一身武艺未曾施展,战斗就已经结束,失去了战场搏杀的乐趣。
杨康对这场战斗不以为然,却不知这场战斗,在山东两路的土豪圈子里却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连莒州官府都被惊动,之后的一段时间,来杨家庄打探拜访者络绎不绝。
土豪之间屡有争斗,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就连官府都懒得去管,但如此轻易地攻灭一处深沟高垒的庄寨,却是绝无仅有。眼见着杨家实力暴涨,眼看就要崛起,众豪强自然心有戚戚,来此探查详情,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