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练功房出來,杨昊本想去吕芮房里安歇,走到半途又改变了主意,去了李欣的小院.
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原來是西宁侯府北面一户中等人家的,侯府扩建为王府时,恰巧那户人家要出售房屋,杨昊喜欢他家的庭院精巧,又有后花园,就出资买了下來,重做了围墙,使之和原來的侯府连成一体,内部格局倒是沒做大的变动。
杨昊想过,李欣等人來自草原,生活习性与内地不同,给她们一个独立空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院的房门虚掩着,杨兮、杨盼两个就睡在门房,门也不关,透出轻微的鼾声,转过影壁,正房的西厢里还亮着灯,杨昊眉头一皱,这么晚了,她还在做什么。
……
二日一早,杨昊就去了签押房处理公事,王府的格局是仿照大明宫的,也分“前朝”、“内廷”,“前朝”办公待客,“内廷”是家眷居住,处理郡王、大帅和节度使的公事到签押房(大书房),处理大总管的公事则到小书房。
作为郡王,杨昊现在是太平王,安享太平,无所事事,兼领五军大帅和两镇节度使,因为身在京城,实际也无事可做。
不过作为宝历社的大总管,杨昊觉得就算把一天掰成两天也不够用,实在是劳体又劳神。
早饭就在签押房里对付一下,饭后,饮了杯参茶,把嘴一抹,就忙着往小书房赶,张莺莺已经恭候在小西门,小西门内是一条林荫小径,曲曲折折,杨昊有些心不在焉,一连竟走错了两次,张莺莺诧异地问道:“叔叔您不舒服吗。”
杨昊忽然立住脚,目光空洞地望着一株海棠树,突然就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废了她。”
杨昊以霹雳手段突然搜查了李欣的小院,从屋中搜出了整箱的当票,李欣傻了眼,如一尊泥塑,秦孺人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來,吕芮夸张地瞪着大眼睛,大呼小叫地说:“我说府里怎么老是丢东西呢,香炉,画啊,哇,连熬药的玉杵都给当了,都明枪易躲,家贼难防啊,古人真不虚言也。”
秦孺人喝道:“够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她对李欣说:“你告诉家主,钱都花到哪去了,你沒有乱花是不是。”
李欣冷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东西是我偷出去当了,我大手大脚惯了,钱太少不够我花。”她抬起脸挑衅似地望着杨昊:“我知道,你本不想让我做这个王妃,我也不想做,奈何皇命难不从啊,如今好了,我成了家贼,偷你的东西,丢你的脸,你可以去跟皇帝说,废了我这个王妃,腾开位子,好让你迎娶大唐的公主,我自作自受,我不怨你。”
杨昊森然道:“你犯了这么大的错,难不成还以为我会迁就你吗。”
李欣一行泪激流而出,她道:“是汉子,你说的出,就干的出,你废了我,我就回大同川去。”
秦孺人慌了,忙着央吕芮去劝杨昊,吕芮寒着脸甩开她的手,她又去求汪春和张莺莺,汪春低着头一语不发,张莺莺安慰她不要着急,废话说了一堆,一样也不管用。
杨美却火上加油地说:“我早知道他已经变心了,他不再是草原上的加勒古杜,他不再爱你了,您守着这么一个变心的男人,不如回草原上去,您是草原上的花鹿,还怕沒有人爱你吗。”
杨昊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手往案几上一拍,震的茶碗都跳了起來,杨美也不示弱,张开双臂护着李欣,冲着杨昊嚷道:“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们吗。”
吕芮也來了个推波助澜:“主子们说话,轮到你个奴婢來插什么嘴,衣扬,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还不把这个贱婢拖出去。”
衣扬哼哈了两声,说:“來人啊,把杨美带出去。”
杨美怒吼一声:“谁敢。”刷地从腰间拔出了雪亮的弯刀。
吕芮一看大是兴奋,叫道:“好啊,都动刀子啦,薄莱你怎么说。”
薄莱现在是府中的典军,原本是不想参与此事的,如今杨美动了刀子,吕芮又紧逼不舍,不容他不吭声了,他把手一挥,健扑营的八个健卒刷地冲了进來,弯刀横在胸前,手紧紧握着刀柄,健扑营的信条是刀出鞘,若非秦孺人左遮右挡,他们早大杀八方了。
秦孺人是刚按了这头又起起那头,忽感心力交瘁,一时头晕目眩,呃地一口气沒上來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來,窗外阳光正浓,吕芮守在床边,见她醒來,撇了撇嘴,妒忌地说:“您可真行,赛上老母猪了,一窝一窝地下。”
见秦孺人傻傻地不解,就醋意十足地解释说:“说你又怀上了啦。”
秦孺人喜上眉梢,说:“怪不得我最近身子老犯倦呢。”吕芮扶她坐起來,风铃儿捧了碗茶來,服侍她喝了,秦孺人这才想起來早上的事,心急火燎地问:“他去哪了。”
吕芮道:“在你床边守了半个时辰,有事急匆匆走了,那个人带着嫁妆回草原了。”
秦孺人闻言一骨碌爬起來,骂道:“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吗,怎么就让她走了呢。”低头忙着找鞋,身子虚,又是一阵眩晕,差点从床上跌下來。
吕芮扶住她说:“好啦,我的菩萨姐姐,劝你也别去,他都肯放了,你空做什么好人。”
“他要是肯放就好了。”秦孺人甩开她的手,赤着脚跳下床,嘴里喊:“唤薄将军。”
风铃儿把薄莱请來,秦孺人对他说:“请你赶快派人去把王妃接回來。”薄莱为难地说:“不是我驳您面子,沒有大帅的手令,属下无权调一兵一卒。”
秦孺人道:“他要是问罪,你只管推到我身上。”
薄莱还是犹豫,吕芮冷笑道:“薄将军若信得过我,我给你们做个见证,大帅要是怪罪,只管往她身上推,她肚里怀着小世子,大帅能把她怎样,你就成全她做个十全好人吧。”
薄莱尴尬地笑了笑,这才答应发兵去截李欣。
李欣此刻已经出了门,先前一肚子气倒沒觉得什么,出了长安城,眼看越來越远,却仍不见杨昊來追,心里又苦又恨,因此当健扑营追來时,她头也不回。
健扑营拦不住就要用强,李欣把剑在手,冷笑道:“我知道你们个个武功了得,但请你们听清楚了,谁敢上前一部,我立即自尽。”
健扑营不敢上前,眼睁睁地望着李欣一行离去。
奔走到黄昏,眼前出现一条河,李欣记得那条河正是渭水河,过了这条河,就出了长安境界,河岸码头上人來人往,却沒有他的人影,一行泪悄然落下,李欣心里无声哀怨:过了这河,今生永不相见。
杨美忙着去雇船,转了一圈回來了,跟李欣说:“真是见了鬼,明明有许多空船,却死活不肯雇给我们。”李欣心里一动,说:“你多出些金银,实在不行就买一条。”
杨美又去,不久就听到她与船夫的吵架声。
李欣眉头一皱,驱马上前,杨美和船夫已经扭成一堆,滚作一团,那船夫也算健壮了,见了杨美也全不是对手,被她压住,苦不堪言,一众船夫都围着看热闹,这个喊打打打,那个一旁评点二人所用招式的优劣,还有人已经张罗着聚赌了。
李欣冲上前,望着那船夫劈头就是一鞭子。
船夫怒起來,骂道:“哪來的小贱人,在这撒野。”这一骂,恼了杨美杨盼几个,拔出弯刀就上前威胁,众船夫看了笑道:“我道这么狠,原來是鞑子女,我要告诉你们,现今回鹘国沒了,吐蕃人萎了,契丹人嘛,连给老子舔屁沟都不配。”
李欣闻言大怒,亦拔出弯刀,咬牙切齿地说:“给我杀。”
一声令下,刀光剑影,众人顿时像炸了窝,四散奔逃,恰此时,一队逻卒从河北乘船过來,见六个契丹女子行凶,顿时围了过來,李欣眼看不妙,招呼杨美等人上马,那队士卒早有防备,一通乱箭,射杀了杨美等人的马匹。
将她们四面合围,杨美在混战中受了伤,此刻疼痛难忍,她发狠地叫道:“跟他们拼了,唐人男人只会欺负女人吗。”
李欣闻这话,顿时泪流满面,突发一声喊,挥刀望定那军校便砍。
军校又惊又怒,恶向胆边生,待她靠近,突然挥刀剁向李欣脑门,那一刀若是剁实了,则李欣必然脑门开两片,脑浆涂地。
恰在这时,一支羽箭横空而至,正中那军校的咽喉,军校一语未发跌倒在地。
这中间十几匹骏马呼啸而來,领头的正是杨昊。
晴儿昏迷后,杨昊正要体罚杨美等人,忽然接到郭太后的口谕,说有要事请他进宫商议,于是让薄莱暂时将杨美拘押,待自己回來处置,不想他前脚一走,李欣就放了杨美出來,声言要出去走走,薄莱不敢拦阻,也不敢私下放人,遂躲出府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吕芮眼见李欣等人每个人都带了一个包袱,猜她要离开长安,她心里巴不得呢,哪里会去劝阻,任李欣一行走了。
还好薄莱留了个心眼,眼见李欣去的急,赶忙派人向杨昊汇报,杨昊身在宫中不能脱,便下令封锁京城所有外出水旱道路。
离开兴庆宫后,杨昊沒有回府直接去了渭河,半途遇到健扑营,问明缘由,又带着众人沿路追赶。
小校见死了长官发狠把杨昊围了起來,说要报仇,杨昊喝道:“孤王不与尔等闲话,尔等要报仇,叫你们官长來。”
小校见他紫袍玉带,带着紫金冠,的确是王侯装束,又见他随从个个鲜衣怒马,知道不能招惹,便小心地问道:“來人可通了姓名。”
侍从答:“西宁郡王殿下在此,因为要救人误杀你家官长,有什么事,我來担待。”催着小校带上尸体去京兆府投案。
杨昊下马來,走到李欣面前,从人见李欣两眼血红,怕她发蛮,欲拦阻,杨昊大声道:“欣欣古尔录不会伤害我的。”
杨目要拦阻杨昊,被李欣喝退,众人见状,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杨昊为李欣擦了眼泪,握着她的手,说道:“你本是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小羊,我却把你带进了牢城,又忽视你内心的悲苦,是我对不起你,欣欣古尔录,我废了你的名号,并不代表我就不再爱你,恰恰相反,我实在不忍你再受此折磨了,你能理解我吗。”
李欣道:“我本來想要是过了这条河,你还沒來,我今生再不见你,可是你來了,还为我杀了人,我听到你诚挚的道歉,我还能不原谅你吗,可是,加勒古杜,你说的对,我是草原上无忧无虑的小羊,我再也不愿意回到牢城里去,我要回到草原上,你当是把我放生吧。”
杨昊道:“我放生了你,你还是我的妻子吗。”
李欣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眸子里流出春光,她快乐地说道:
“就在刚刚,我决定继续做你的妻子,只是,我的丈夫,你放任你的妻子一个人生活在草原上吗。”
杨昊把她整个儿揽进怀里,柔声说道:“我终将会回到你的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