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惠州地界前,雍阙特意带着秦慢回了一趟地宫,两人刚踏足登顶脚下忽地一阵剧颤,庞大的山体间回荡着山石滚落的巨响,就在两人数丈之外,地宫入口的石磨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瞬间塌陷。
快得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包括雍阙,他触手所及之事便是一把带住秦慢急退数步,不多不少刚好十三大步,眼睁睁地看着地陷停止在他们脚下。
“好险!”他们身后的霍安目瞪口呆。
秦慢说得却是:“好巧。”
“但也在情理之中。”雍阙接下她的话。
秦慢愣了下,随即颔首。一般地陵为防摸金盗墓之辈留下机关,一旦有人入侵就会自发崩毁。只是时隔多日安然无恙,偏偏他们来时启动自毁,时机微妙得令人不得不耐人寻味。
番子打探后回禀道是地宫已经彻底为巨石埋没,无路可寻,完全成了一座废墟。
“下手得干净利落,不是等闲之辈。”
最重要的是,掐得如此精准,雍阙与秦慢不禁各自看向四周,空荡荡的山崖之上哪里有陌生的身影,更远处绵延的青山半隐半现在茫茫雾气之中,瞧不出深浅,辨不清真假。
“罢了,画卷我带了出来,塌了就塌了。否则还招人念想。”
是啊,那么大的一座穷尽奢华的墓葬,一旦惊现于世,不知道要招惹来多少贪婪的目光。到时候事态扩大,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其他人没见着还好,见过了的秦慢无不心痛,喃喃道:“早知道,多拿一颗夜明珠也是好的呀。”
“这点小出息。”雍阙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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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开梢,柳绿莺鸣,打马江南□□之中,由南向北,一路的好风光。
与来时不同,去京城的路上平静无波,连个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也可能是还没到秦慢的眼前,就被雍阙的手下给处理了。到了各处驿站时秦慢收到过宋微纹的两份来信,他人被雍阙吓走了但对他们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信寄得不早不晚刚好到了秦慢手里。
信中贯彻了他的个人风格,洋洋洒洒几大厚页的纸,大半篇幅被各种惊叹的语气词所充斥,秦慢一目十行,扫得极快。无非是痛斥雍阙这个死太监养什么不好,竟然养蛇,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秦慢低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脚边啃排骨的哈巴狗小满,恨恨地握一握拳,就是!
其余的便是夸赞苏不缚苏大侠身手不凡,十分仗义地给他赶走了几个仇家几个流氓。秦慢感叹着,天底下居然还有比宋微纹更流氓的人只不过宋微纹从来不承认自己流氓,他称调戏良家少女叫偷香窃玉,风流人的事能叫做调戏吗?
而宋微纹对姑娘向来宽容,对男子尤为苛刻,不如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一概被称为臭男人。从他的审美来看,又粗又糙和丐帮弟子没甚区别的苏大侠能入他青眼着实令秦慢小小地讶异了一下。当然,这其中的可能她也能隐约猜得到。
宋微纹的信唠叨归唠叨,但是比成日对着雍阙来说已算有趣得多。
打那日在惠王府伺候了他一回束发后,雍阙使唤她就使唤顺了手!可怜她小小的身板,成日足下生风似的跟在这位爷后面奔波劳累,和只陀螺似的从东转到西。
要不说主子们都喜欢伶俐听话的手下呢,秦慢手脚不利索但胜在一点即通,雍阙一个眼神未到她已经了悟磨磨蹭蹭去添水研墨了。
他使唤得惬意,苦了秦慢一天下来脚酸脖子痛的,苦歪歪地抱着小奶狗和霍安倒苦水:“你说你们督主有好好的小侍不用,偏要指派我。”
霍安给她捏着肩散痛:“姑娘,奴才先前说过了咱督主精细着呢,几乎不让人近身。”他贼兮兮地嘿嘿笑着,“让你去伺候那是看重你!说明你与众不同啊。”
小奶狗在她怀里“汪汪”叫了两声,以示赞同。
秦慢长长呜咽了声,扑在桌面上装死:“我宁愿多要肉也不多要他这份不同哩!”
就因为她以前养的狗叫缺缺,所以现在送她只狗叫阿满,她是感受到了他睚眦必报的不同。
换陆换水连奔了近大半个月,京城的影子还没见到,但沿路已瞧出与南方迥然不同的林木与建筑。北方的房屋多平顶,端庄大气,譬如他们今夜扎脚的这座驿馆,两进的四合大院,门廊装饰不多繁华但处处干净整洁,院中并立着两株枣树,树下绕着一圈的月季海棠。
这个时候北方天气还不像惠州那边晴暖,月季开得稀稀拉拉,海棠还只是小小的一点青色花苞。
时辰尚早天已擦黑,院里上了灯,驿馆的主人好客热情,自己开张吃饭的同时也给各房客人附赠了些热菜。浓郁的饭菜香溢出了墙头,勾得秦慢饥肠辘辘蹒跚出了屋。
破天荒的,雍阙竟然和着热热闹闹的一帮子住客坐在一桌谈笑风生,好不自在。
为免麻烦,他们照旧掩去身份扮作富户走商,雍阙此时的装扮就是个腰缠万贯的商人,而巧的是包了另外半边的院子也是个富商。那来自西南的富商谢祖奇一听雍阙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立即起了结交攀谈之心,竭力邀请他晚上一同用膳。
也不知雍阙打了什么主意,竟然同意了,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八仙石桌上的饭菜才上不久,热气腾腾飘香四溢,秦慢迟疑着走近,那谢祖奇见了她连忙起身满面笑容地招呼:“雍夫人是吧,快入座入座!”他生得圆头宽耳,典型的福禄之相,而小小的眼睛里又闪烁着狡黠精光,恰是应证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
在外雍阙扮作一家之主,至于秦慢他未言明身份,但自认独具慧眼的谢祖奇已上道地将秦慢看做是他的偏房小妾。至于为何不是大房,他琢磨过,秦慢身姿揉怯不似长命富贵相,镇不住宅,以雍阙的家势想必不会迎进门做主母。但是管他偏房正室,这位雍爷身边只有她一个姑娘家,统统换做夫人总没错!
“慢慢过来。”雍阙温柔地牵过她的手拉到身侧坐下,朝着谢祖奇笑了笑道,“内人惧生,失礼之处谢兄多加海涵。”
谢祖奇小眼忽闪,心道着:瞧他看得没错吧!要是自家的母老虎哪来这份体贴细致?就是不知道这位雍爷家里迎了正室没有,大房夫人好不好相处。没有的话,那是最好,他们两家家底相当,正是门当户对。有的话,也不妨事,看这年轻人的面相是个风流多情的种子,虎不到哪里去!
好买卖,好买卖啊!
他哈哈大笑着,腆着浑圆的胖肚在对面坐下:“夫人端静柔美,雍爷好福气好福气啊!”
他打小没念过多少书,能挤出一言半句风雅话已是拼尽满肚子的墨水。只是两个听者皆是不以为然,雍阙瞥了眼巴巴盯着满桌饭菜的秦慢,几不可闻地哼笑了声。
秦慢瞬间抬头,接触到他的眼光,立即明白了其中嘲弄,嘴一撇,大大方方地哼了声扭过头去继续垂涎。
雍阙轻抿着嘴角,调过视线朝向谢祖奇继续方才的话题:“方才谢兄说的难事是何事?”
一提这谢祖奇顿时焉了一半,没精打采地苦笑了下:“你我兄弟两人一见投缘,便也不瞒了雍爷你了。”
谢祖奇从西南憋到了快京城,憋了一路总算找到了个树洞倒苦水,一倒自然是没完。
他的苦水吧,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那一年他刚续弦不久,小娇妻就给他怀了个娃。想他而立之年才得这么一个种,自然喜不自禁,差点没高兴疯了。然而欢喜了没多久,府上经常来做客的一个方才隐士就说他这个孩子出生不详,恐怕命途坎坷。
他是个信命又信佛的,一听这顿时心里小鼓敲得震天响,前想来后想去自个儿也没做啥亏心事,怕不是上一个病死的婆娘看自己娶了个美娇妻不甘心来作祟?但年少发妻感情还是有的,总不能下重手打得人魂飞魄散不是。
于是他就四处请佛求仙保家里那一大一小,终于到了生产之日。那一夜狂风大作,雷雨惊天,小娇妻痛到了子夜方诞下一个女娃儿,而他还没见女娃儿的命就听产婆大呼:“夫人不行了!”
于是他抱着才出生的女儿含泪将小娇妻下了葬。
他本是不死心还想给自家女儿找个后娘的,但一想前车之鉴,妈呀到时候两个老婆鬼来索命,不是把他和小女儿一起送进阴曹地府吗。
想一想,也就算了。
小女儿出生不久,家里又来了个化缘和尚。和尚一瞅见这丫头,哎呀不得了啊!这丫头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啊!
谢祖奇差点没掀桌拿着扫把直接将人赶出去,但赶出去之前他想起自己死在产房里的小娇妻又犹豫了。
他赚了大半辈子钱,要是骤然撒手而去定是不舍的,可是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小闺女。他要是去了,这闺女不得被她七叔八婶给活吞了啊。谢家不说是个名门望族,但富贵之家,谁宅子里没那点腌臜事儿呢。
可是和尚说吧:无解。
真想要解,也不是不能,得把姑娘送进空门里了此一生。
谢祖奇这回真把桌子掀了,坑爹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