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姜乐妍那夜的行为举止,的确也称得上鬼鬼祟祟。
他问她为何大半夜在街上晃荡,她并未直说,但也没糊弄他,给出了个滴水不漏的回答——有些麻烦事,青天白日的不好解决,那就只能夜里解决。
她是为了躲避街上的巡逻卫兵才会钻进巷子里,很显然是做了有违律法之事,这才会害怕被人捕捉到她的踪迹。
只要把所有的信息串到一起,轻而易举就能得出一个结论:上官锐的失踪是她所为,且那厮十有八九是没命了,从那天夜里她用发簪杀人时的利落模样便能看出来,她是有胆杀上官锐的。
那丫头是个识趣的人,他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揭发她。
薛离洛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筷子,无痕见此,便走到他身侧替他斟酒,“侯爷先前说这雪芝酒太苦涩,这回您再尝一尝,是不是味道好些了。”
薛离洛闻言,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而后抬眼看无痕,“的确比以前好了些,看来他们还挺用心。”
雪芝酒是这福源居最昂贵的酒,然口感并不好,入口苦涩夹着酸,可即便它又难喝又贵,也不影响它卖得多,只因此酒能用于缓解头疼之症,有显著的助眠效果。
这对于常年犯头疾的人与睡不好的人来说,是个福音。
这两点他都占了,所以府中常年都备着这酒,他和福源居掌柜抱怨过此酒难喝,掌柜的便和他许诺,会尽力改善味道,且不影响原先的效果。
“对您,他们哪敢不用心。”无痕说道,“侯爷可知,这福源居前天夜里遭了贼,那贼人四处乱窜,护卫们在抓他的过程中,一路打到了存酒的库房,至少毁了百八十坛招牌酒,其中有半数是这雪芝酒。”
薛离洛眉头轻皱,“那这酒还剩多少?”
“不到二十坛,侯爷放心,属下已经全买了,到明年年初,咱们府上都不会缺这酒。”
无痕说到这,面上浮现些许笑意,“朝中有几位大人也常常购买此酒,可惜了,那贼人砸得太多,掌柜的也措手不及,酿酒需要不少时日,他说至少要一个多月后才能补上货了。”
“就属你机灵。”薛离洛饮下杯中酒,漫不经心地问道,“爱好此酒的都有谁?”
“姜大人,李大人,邓大人,和咱们没交情,王大人与高大人和咱们这边还是比较熟的,侯爷您看……”
“他们二人也算牢靠,给他们一人送两坛去,省得他们心里偷偷埋怨本侯不念着他们平日的效忠。”
“是。”
……
是夜,凉风瑟瑟。
姜乐妍在自己屋里吃了晚饭后,便吩咐银杉给她端来茶具和茶叶。
“小姐,您沏的这茶,是要送去给老爷吗?”
银杉常年跟着姜乐妍,如今已然能凭着嗅觉来判断她沏的是什么茶了。
这是夫人从前给老爷种的茶,搭配着园子里的药草一起泡,能清热降火,十分养生。
一想到园子里的那片药田她就来气,若不是那个假道士,药田也不至于被铲了一大块,好在药草只被破坏了一部分,有一些根部保存了下来,还能重新种回去。
“不错,母亲生前经常给父亲泡这茶,如今母亲不在了,父亲未必能想起来喝,我一会儿就给他送过去。”姜乐妍的语气毫无波澜。
即便对父亲失望透顶,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毕竟她现在已经有了善妒狠毒的恶名,若是再一味地和父亲疏离,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在她的形象上再添一笔不孝。
她白天激怒了姜怀柔,以姜怀柔的性子,即使不去找父亲告状,也会心里盘算着再让她吃个亏,她可不给姜怀柔抹黑她的机会。
她很快沏好了茶,端着茶壶亲自前往姜垣的书房。
还未走近书房,她就听见里边有说话声,姜垣的语气隐约带着恼怒,她便放轻放缓了脚步,把他的话听得更清晰些。
“年纪轻轻就封侯又如何?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一天天的比谁都狂妄,盼着他倒霉的人可多了去了!等哪天栽个大跟头,看他还怎么狂。”
“老爷您消消气,这福源居虽然没存货了,其他大人的家中或许还有,谁平日里跟您走得近,您就跟他谈谈,转卖两坛给您,凭您的面子,何愁买不到呢。”
姜乐妍闻言,目光中浮现些许思索。
年纪轻轻便封侯……这几个关键字,让她一瞬间便联想到了那位近几年风头正盛的安庆侯薛离洛。
能凌驾于朝廷命官之上的,除了皇亲便是外戚,薛离洛有个做宠妃的亲姑母,再加上他自身的能耐,仕途可谓一路顺畅,年仅二十三岁就成了天子宠臣,不知被多少人羡煞眼红。
她的父亲,也是眼红他、厌烦他的大臣之一。
听方才父亲和管家话里的意思,父亲这回生气,是因着买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能让他和安庆侯都抢着买的,想必不一般。
“什么人在外边!”管家的声音从书房内传了出来。
姜乐妍已经走近了房门,虽然知道姜垣此刻在气头上,进去或许要挨顿批评,她也没打算退缩,应了一声:“是我,我给父亲沏了茶,是母亲从前经常沏的养生茶,清热降火,父亲似乎心情不好,那就更该喝一些了。”
管家闻言,心想这茶来着正是时候,便连忙去开门。
“大小姐,外边风大,您下回叫仆人来送就行了。”
“我想来看看父亲,顺便认个错,父亲为何火气这么大?是谁惹怒了他?”
“老爷近半年总睡不好,几个月前有人给老爷送了一种助眠的好酒,那酒是福源居特有的,别处买不到,本来这酒是不断货的,可福源居前两日出了意外,存货剩下不多,我们的人去买,掌柜的嘴上说没货,转头就卖给了安庆侯府,让人一坛又一坛搬上了马车。”
姜乐妍闻言,心中只觉得那掌柜的做派再正常不过,毕竟讨好了安庆侯,就用不着担心得罪别家了。
做生意的人总要权衡利弊,她父亲这位尚书大人,可不及安庆侯风光无限。
不过话说回来,那酒是助眠用的,安庆侯买那么多,莫非是常年睡不好?
想到自己和他的初遇,她心中不禁有了一个预测。
那夜她的发簪作为凶器留在了他那里,虽然她与他无冤无仇,可父亲对他十分厌烦,没准还是敌对阵营的,若哪天父亲和他有了冲突,她岂不得跟着倒霉?
她如今不关心父兄将来的前途荣辱,他们要是在外惹了麻烦,可别连累她才好。
倘若她能替安庆侯解决睡眠不好的困扰,表明她与父亲已经分割的立场,那么将来姜家被安庆侯阵营针对时,她便可以安然地置身事外了。
思索过后,她越过管家走向了书房内,“父亲睡不好,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或许能替父亲分忧呢。”
姜垣仍然在气头上,一见到姜乐妍,难免又想起她毒打下人惹来风波的事,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你能分什么忧?分明是只会惹事,为了樾世子,又是害柔儿毁容,又是逼死丫鬟,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一天到晚丢人现眼,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根本不会放你出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