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轩的额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本以为薛离洛会对他的困境冷眼旁观,可他想错了,这厮何止是冷眼旁观,分明是要落井下石。
从前薛离洛以权欺他也就罢了,可如今两家人要结成姻亲,照常理应互利互惠,尽量团结才是,他遇上了难事,这厮不帮他还要来看他笑话,他若倒霉了,对这厮来说有任何好处吗?
“安庆侯这话说得倒是公正无私。”上官凌骁瞥了一眼薛离洛,“本宫还以为,你跟着父皇过来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给姜副尉说情,探望皇孙只是顺便。”
薛离洛不是要迎娶姜尚书家的嫡长女吗?对自个儿的未来大舅子竟会是如此冷漠的姿态。
这厮还真是凉薄又精明极了,即使是沾亲带故的人,只要犯了错,他也急于撇清关系。
“微臣先是朝臣,其次才是姜副尉的妹婿,姜副尉犯下的错误非同小可,事关皇孙的安危,微臣若为他说情,岂不是给陛下和太子殿下添堵?”
薛离洛一本正经道,“他既然揽下了带皇孙试骑的任务,就该处处严谨才是,可他的疏忽造成了皇孙受惊,若不是卫将军行动敏捷,及时追上了他,微臣着实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所以即便今日的意外有惊无险,微臣也还是建议,对姜副尉给予严厉的教训,作为给其他人的警示,如此一来,便能杜绝今后再发生此类状况。”
薛离洛的话音才落下,众人便听右侧传来一道稚嫩的孩童嗓音——
“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转过身,便见皇孙在嬷嬷的陪伴下缓缓走来。
“孙儿见过皇祖父与皇祖母。”
皇孙才弯下腰,皇后便连忙蹲下身来扶他,“城儿,受了惊吓怎么不好好在床上歇着呢?”
“孙儿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方才隐约听见这头有人在说话,孙儿隐约猜测,会不会是祖父与祖母来看我了?便走过来瞧瞧。孙儿方才听见了侯爷说的话,觉得甚是有理。”
皇孙说着,抬眸看皇帝,“皇祖父,关于今日的这一出意外,孙儿认为,孙儿遇险,错在姜副尉,而此刻能好好地站在这儿,是卫将军的功劳,所以卫将军当赏,姜副尉该严惩!皇祖父一向赏罚分明,您是否认同孙儿的话?”
皇帝闻言,心中自然明白孙子是记了姜启轩的仇,他虽没有亲眼见到今日的险况,但也隐约能想象,若卫明舟慢了一步……他这孙儿摔折了手脚都算是轻的了。
于是他抬手抚了抚孙子的头顶,“城儿说得是,那么你想如何奖赏卫将军,又想如何处罚姜副尉呢?”
“卫将军赤胆忠心,身手还那么敏捷,他救下孙儿是个大功劳,给他升职应该不为过吧?至于姜副尉,他学艺不精,一看就不是个能成事的,这样的人就不必留在宫里当差了,打他几十个板子,让他卷铺盖走人吧!孙儿不想再看见他了。”
皇孙的话落在姜启轩耳中,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他面如土色。
打他几十个板子他能接受,可若是要摘了他的官衔,就如同要了他的半条命!
他自小勤奋练武,初入官场便是六品武官,只等来个立功的机会便能往上攀升,他平日里总听人夸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他在年纪相仿的名门公子中无疑是佼佼者,其他人看他的目光或是敬佩,或是羡慕与嫉妒,对此他十分受用,他知道他比那些人强了太多。
可如今他却要面临被革职……
一旦皇帝赞同了皇孙的提议,将他打一顿后让他卷铺盖滚蛋,那么今后他还如何能抬头做人?只怕是会成为同僚们的笑料,父亲也会嫌他给姜家丢脸。
不行,他绝不能那样一败涂地!
“皇孙殿下,今日之事,是末将大错特错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姜启轩晓得自己已经没法把责任推给旁人了,毕竟御医说了马匹没有被人下过药,即便他不信,也只能私下去查,他若是跟御医们呛起来,只怕帝后会对他生出更多恶感。
他可不能让他们觉得他企图推卸责任,他思索过后,还是决心忏悔认错,“末将的本意是想让殿下高兴,却没想到会造成意外,末将心中实在惭愧得很!好在卫将军及时出手,否则末将百死莫赎。末将自知有错,甘愿接受殿下的惩罚,只是希望殿下能够再给末将一个赎罪的机会。”
皇孙闻言,面上浮现一丝不耐烦。
这人说了一大堆,不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官衔么?
他和这人骑了一回马差点没吓死,想他堂堂皇孙,想要赶走一个人,何须顾虑对方的意愿?
于是他轻哼了一声,“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多言了。”
姜启轩的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错也认了,求饶的话也说了,皇孙还不肯放过他,再求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他垂下了头,似是颓然,心中对薛离洛万分憎恨。
是这混账东西主张要严惩他,被那记仇的皇孙给听见了,一上来便说要打他的板子,革他的官职。
也许皇帝一开始并没打算给他如此严重的惩罚。
薛离洛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这样整他,究竟图什么!
自从薛离洛和姜乐妍议婚之后,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个瘟神。
等等……
他虽然没有得罪薛离洛,但因为画眉的事情,他与姜乐妍闹翻了。
难道薛离洛是为了给姜乐妍出气才会这般落井下石?
“姜副尉之错,的确不能宽恕,但他父亲在朝为官多年,素日里也算尽心,朕也不能不念及君臣之谊。”
皇帝朝皇孙轻声道,“城儿,你看这样如何,朕将他的官衔降为八品宣节校尉,比他原有的低了两级,再罚他二十大板,这样的惩罚可不算轻了,若是直接夺去了他的官身,他的父亲会因此损了颜面,姜尚书没犯什么错,朕也不好让他太吃亏的。”
“父皇说得极是。”上官凌骁在旁附和了一句,“父皇给的惩罚正好,既能起到敲打旁人的作用,又不至于让姜尚书太过难堪,姜校尉吃到这样的教训,想必也会铭记一生,今后做事再也不敢疏忽了。”
姜启轩闻言,连忙叩头谢恩,“末将谢陛下!”
他从六品降为八品,传出去也委实丢人,但总好过被革职。
若是真的卷铺盖走人,今后只怕是难有机会入官场了。
八品就八品,只要官身还在,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见皇帝和太子都已经做了决定,皇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撇了撇嘴道,“那就依父王和皇祖父的意思,降他两级,让他长长记性!”
他看向姜启轩,有些没好气地又道了一句,“我方才说了,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记下了吧?以后若是见着我,记得绕开,别到我眼前晃悠!”
“是,末将记下了。”姜启轩连忙答应了下来。
“皇祖父,罚完了姜副尉,接下来就该奖赏卫将军了吧?”
“那是自然。”皇帝沉吟片刻,道,“卫明舟救皇孙有功,升为正三品云麾将军,赏金千两。”
在一旁静默了许久的卫明舟听到这儿,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救下皇孙的那一刻,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因此而晋升。
他一抬头,见四周都朝他投来视线,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愣神了好一会儿都没谢恩,连忙叩首道:“微臣多谢陛下恩典,微臣今后定会竭力报效朝廷,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风波平息后,众人相继离开了东宫。
姜启轩望着走在几尺之外的薛离洛,只恨不能上去狠狠捅他几剑。
可即便心里有再多的不甘和怨恨,他终究要屈从于现实。
论功夫他不是薛离洛的对手,论品级,他亦没有与对方抗衡的能力。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怒意,正当他想要转头离开时,却见薛离洛朝他看了过来。
“大舅子若是觉得心情不爽,不如与本侯去教场切磋一番?”
姜启轩闻言,本就憋闷的心情更加郁结了。
他终究是忍下了火气,冷硬道:“侯爷是觉得今日将我整得还不够吗?”
薛离洛轻挑了一下眉头,“看大舅子这副苦瓜脸,莫非是已经知道本侯落井下石的原因了?”
“我可真是没想到,我与乐妍间的那点儿恩怨,竟会引得侯爷对我出手。”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姜启轩索性也不畏畏缩缩,抬步便走到了薛离洛的面前,一张俊脸紧绷着,“今日我的那匹银鬃马之所以发狂,是不是也与侯爷有关?”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呢。”薛离洛面无表情道,“怎么,就因为本侯公正无私,提议要严惩你,你便怀恨在心,想将黑锅甩到本侯的头上?你想要污蔑本侯也得先弄出证据才行,张口就来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公正无私?”姜启轩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这四个字,“看来侯爷对自己的认知还真是有不小的障碍呢。”
他算哪门子的公正无私?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本侯对自己的认知有没有障碍,无需你来多言。”
薛离洛望着对面咬牙切齿的人,眸光里也溢出丝丝冷意,“你给我记住了,乐妍是本侯的人,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可别在她面前端兄长的臭架子,距离婚期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本侯不希望再发生任何令她不愉快的事情,若是有人不长眼,非要去给她添堵,本侯定会加倍奉还,你能留住八品芝麻小官的位置已经不容易了,可别哪天犯了蠢,连这个位置都保不住,那传出去才是真要笑掉大牙了。”
薛离洛说完,转身甩袖离去。
留下姜启轩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要将他的后背给瞪穿。
姜启轩已经在心中认定了,自己的那匹马就是薛离洛捣的鬼。
可惜猜测归猜测,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连那两名御医都说了,那匹马没有下药的情况,得的只是疯病,他该如何将御医的结论给推翻?
那两名御医会是被薛离洛收买的吗?应该不至于……
毕竟那两人是卫明舟去太医院喊来的,而卫明舟和薛离洛一看也不像是能互相联手的,他们分明是相看两厌。
姜启轩苦思冥想,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是了,那两名御医或许并没有说谎,只是给马儿下药之人的手法太过高明,以他们二人的本事根本无法诊断出来。
如果那药是姜乐妍配出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姜乐妍平日里行事算是十分低调,外头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医术有多好,他从前也并不明白她的医术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直到前阵子阿柔和她的丫鬟身上长了癣……
他才发觉原来他从前真的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妹妹。
他一定得想办法从那匹马身上找出问题来,或许这样他才有机会扳回一局,否则他这八品芝麻小光想要再往上升,那真是太费劲了。
一下连降两级,这样的打击换做是谁都不能轻易接受,这回他还真不知道回去之后要如何跟父亲解释了。
这一头姜启轩正在烦恼着,另一边,薛离洛走过一处花栏小道,就被人给叫住了——
“侯爷留步。”
薛离洛转头一看,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卫明舟。
“还未恭喜舅父,荣升正三品。”
见卫明舟走上前来,薛离洛唇角轻扬,“从前在宫中当差那么多年,也没能得到一个晋升的机会,今日因着救皇孙而升职,对舅父而言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卫明舟面上并未有欣喜之色,只是定定地望着薛离洛,眸光中带着审视,“今日的那出意外,是否与侯爷有关?”
卫明舟本以为,他这话问出后,薛离洛会直接否认,却没料到对方只是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句,“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反正舅父是不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