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殿下请进来吧。”
薛离洛淡淡应了一句,而后走到另一侧的茶桌边落了座,桌上的小炉子底下正燃着炭火,眼见着壶口冒出了腾腾热气,薛离洛拎起壶子倒出两杯姜茶。
下一刻,书房的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踏入。
来人一身墨色锦衣,面貌与薛离洛有六分相似,然而不同于薛离洛的阴鸷,他的眉眼透着些许儒雅,一双月牙般的眼眸黝黑如墨,这便是薛贵妃的儿子,被皇帝授予‘谦’字为亲王封号的上官陌乾。
单论外表,上官陌乾的确人如其名,给人谦谦君子之感。
“你这儿煮的什么茶?闻着倒挺香。”
上官陌乾说着,便在薛离洛对面落了座。
两人本就是表兄弟,平日里来往也多,在小场合几乎不讲究礼节,就好比此刻,上官陌乾不等薛离洛打招呼,便端起面前的姜茶喝了一口,喝完略微有些嫌弃:“这茶怎么甜丝丝的?不大好喝。”
“一时忘记殿下不爱喝甜的,要不要给你换上另一种姜茶?略微有些苦。”
“不喝姜茶了,记得上回来你这儿,你沏了一种花茶,那个喝着爽口。”
“那花茶是友人所赠,我也喝完了。”
经上官陌乾这么一说,薛离洛才想起来,今日去药铺竟忘记管姜乐妍要茶叶了。
“离洛你可别忽悠我,上回我明明见你抽屉里还有一些,哪能这么快都喝完?该不会是舍不得拿来招待我吧。”
上官陌乾说着便起身来到了柜子边,直接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竟真的一包都不剩了,可见薛离洛有多爱喝那花茶。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抽屉角落的一支发簪吸引了。
那是一支白玉嵌珠梅花簪,看上去挺别致,他拿起那支发簪,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薛离洛,“你的书房里竟然会藏女子的首饰?”
薛离洛瞥了一眼那支发簪,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这是前两日踏雪不慎掉落在我这的,我顺手捡起来便放在了抽屉里,你倒是提醒我了,晚些要把这发簪还给她。”
“原来如此。”上官陌乾轻挑了一下眉梢,悠悠道,“踏雪的眼光真是不错,这白玉莹润,珍珠剔透,做成梅花的形状更显得雅致。”
上官陌乾顿了顿,道:“既然这发簪是踏雪的那就好办了,她应该是不会介意我把这只发簪带回去送给母妃吧?”
薛离洛听闻此话,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姑母宫里的珠宝首饰难道还少吗?你何苦要来抢踏雪的东西。”
“母妃宫里的首饰的确很多,可我瞅着那些都太过华丽了,你前些日子不是送了母妃一匹四季流云锦缎吗?那锦缎我也见到了,实在好看,与这支梅花簪倒是很配。你也别说我抢踏雪的东西,一会儿问问她这支发簪值多少银子,我给她付双倍的钱,总不会叫她吃亏的。”
“这恐怕不妥。”薛离洛面无表情道,“踏雪虽然是我的属下,但她在我身边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地干了这么些年,我总归是要给她一点儿面子,对于她的私产,我可不能轻易处置,还是把她叫过来问问她的意见。”
那梅花簪是姜家那丫头当初留在他这儿的‘凶器’,从前他倒不觉得这支簪子有多重要,可如今在他眼里,这发簪便是她与他结下缘分的见证。
他如今还并不希望薛贵妃母子知道姜乐妍的存在,贵妃总想插手他的婚姻之事,曾多次在他面前提及娶妻要娶自己人,而在贵妃眼中,姜乐妍显然算不上‘自己人’。
总而言之,他不想让那个丫头过早暴露。
“来人,去把踏雪叫来。”
上官陌乾自然是瞧出了薛离洛的不乐意,不禁低笑了一声,“你看看你,不过就是一件首饰罢了,还要专门去问踏雪的意见,你对踏雪这般好,莫非是对她有意思?踏雪的模样倒是生得不赖,只是年纪终究大了些……”
“年岁大小代表不了什么。”薛离洛不疾不徐地反驳,“比起那些豆蔻年华的单纯少女,我倒是觉得如踏雪这样有风韵的女子更吸引人一些。”
“听你这话,倒像是真对她有意思?看来你我兄弟二人在挑选女子的眼光上还真是不太一致,我可不喜欢比我年长的。”
两人看似随意地唠嗑着,不多时,踏雪便来到了书房。
“见过殿下。”
踏雪朝上官陌乾行了礼,而后看向了薛离洛,“侯爷叫我过来有何事?”
薛离洛正要说话,却被上官陌乾抢先了一步,“你家侯爷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能否把这支发簪割爱给本王?本王刚才无意间看见了这支簪子,第一眼就瞧着喜欢,想带回去送给母妃。”
踏雪望着他手上的梅花簪,怔了怔,随即笑道:“殿下真是好眼光,不过可惜,这支发簪我是不舍得割爱的,殿下若要别的东西都还好说,可这簪子是我刚满而立之年时,侯爷送给我的生辰之礼,所以……它对我而言颇有意义,殿下能把它还给我吗?”
上官陌乾望进踏雪的眼底,见她眼含希冀,一副不舍的模样,倒像是对这梅花簪颇为喜爱,便没再多说什么,将发簪递了出去。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对离洛送的礼物如此珍视,可见对他十分忠诚用心。”
“多谢殿下。”踏雪恭敬地接过发簪,顺手便插回自己的发髻上。
薛离洛见此,悠然地道了一句,“你什么都好,就是总爱丢三落四的,这毛病可得改一改了。”
踏雪闻言,如秋水般的瞳孔中泛起温柔明媚的笑意,“侯爷说得是,不过妾身在您这儿丢三落四倒是没关系,反正这府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您的,其中自然也包括妾身。”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在本王面前打情骂俏了,踏雪你先退下吧,本王有要紧事跟你们侯爷商量。”
踏雪应了声是,退出了书房外头。
上官陌乾这才跟薛离洛提起了正事,“听说姜垣家中失窃又失火,房子都被烧了好几处,气得他寝食难安,你与他是有什么仇怨吗?”
“也没什么仇怨,只是彼此都看对方有几分不顺眼,反正我去都去了,给他添点堵又怎么了?且我纵火也并非毫无用处,给他们制造点混乱,我好趁机从他们府里溜出来。”
“所以你是得手了吧,把那残卷拿给我看看。”
“殿下不必看了,我得到的是龙尾的位置,从那羊皮图纸的质感与手感来看,是真的应龙图残卷,也不枉费咱们找了这么久,现如今只差最后一张了。”
见薛离洛不愿掏出来给自己看,上官陌乾面上浮现一丝不悦,“你拿出来给我瞅一眼又怎么了?你还怕我抢你的吗?我对你做出的许诺绝不会更改,待我们找到宝库之后,必然有你的份。”
“殿下现在看了也无用,你若是能把最后一张残卷也找到,我自然就会把我的那份拿出来。”
薛离洛慢条斯理道,“殿下先前说,随便我提什么条件都行,只要是你能办到的就绝不推辞,可我现如今还没想好,等我哪天想好了,便会拿着残卷找殿下兑现诺言了。”
“你这人真是……”上官陌乾白了他一眼,“你我这么多年交情了,你还怕我出尔反尔,过河拆桥不成?你对旁人多疑也就罢了,对我还要存着警惕。”
“我曾经也拿满腔真心实意待人,可结果呢?被人下了毒不说,差点连性命都保不住,这事儿殿下也不是不知道,我把残卷留在手上,也不过是想多几分保障罢了,他日若是殿下苛待了我,我便将那张残卷烧了,也好慰藉自己一番。”
上官陌乾无言了片刻,终究是叹息一声,“罢了,你当初因为错信了人差点丢掉性命,我是该体谅着你一些,那残卷便先放在你这儿保管吧,等第三张集齐之后咱们再做讨论,到时候该给你多少好处,咱们立字据为证,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我自然是不能叫你吃亏的。”
“多谢殿下体谅。”薛离洛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我始终都是站在殿下这边的,只要殿下与姑母拿我当成自己人,我的胳膊肘绝不往外拐一寸。”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接下来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眼见外头的天色快暗了,上官陌乾告辞离开。
等上官陌乾走远些了,踏雪这才又进了书房。
她来到薛离洛面前,拔下头上的簪子交还给薛离洛,“幸好无痕跟我说过侯爷与姜小姐初见的事,否则今天这一茬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接呢。方才二殿下没起疑吧?”
薛离洛接下了梅花簪在手中把玩,“他的心思可深着呢,就算起疑了也不会让你看出来。”
他知道上官陌乾提出要拿走这支发簪是为了试探他,对方大概是料到了他有意中人。
以上官陌乾的性格,他若是表达出对那支发簪毫不在意的态度,对方可不会管他究竟是不是伪装,一定会将发簪拿走的。
他岂能让上官陌乾拿走这支簪子?
他记得初遇姜乐妍那晚,她把这支簪子交给他的时候,原话是——
“侯爷与我无冤仇,想必不屑害我,但我既然犯了错,被您拿住把柄也是应该的,这行凶的发簪是我在星月阁定制,如今交给侯爷保管,若我将来做出惹您不痛快的事,您再收拾我也不迟。”
星月阁,是皇城以北颇有名气的一家首饰店,许多名门贵女都会在那儿定做首饰,只要舍得花银子,星月阁便能够承诺做出来的首饰独一无二。
在星月阁定制首饰都会留有记录,姜乐妍当初把这支梅花簪留给他作为把柄,便是因为这发簪头部有星月阁的月牙形记号,只要拿去星月阁一查,就能查到是姜家大小姐所定制。
薛离洛略一思索,把发簪又递给了踏雪,“晚些你去一趟摘云楼,叫掌柜的做根一模一样的梅花簪出来,以后当着二殿下的面多戴几次,做好之后把这根还给本侯。”
踏雪接过了发簪,“侯爷如今不想让姜小姐暴露,那么侯爷可曾想过,若是姜小姐将来要与您在一起……”
“真到了那个时候,本侯就不会把她藏着掖着了,本侯如今不想被人知道我与她过多来往,这也是她的意思。”
若是姜乐妍当初接受了他的示好,他与她又何须各居两地?他大可把她接来侯府,明目张胆地护着她。
只要她能点头,他才不管姜垣乐不乐意,贵妃那边他自然也能想法子说服,大不了让她与姜家那帮人断个干净,在他的地盘上,总能叫她过得称心如意。
……
“银杉,明日你叫人去买几只鸽子回来,等下回咱们去看望画眉的时候,你炖一锅鸽子汤,放些当归和红枣,再加一点儿我屋里的药酒进去,给她补一补气血。”
姜乐妍与银杉从药铺回到姜家,一路上都在讨论着要如何给画眉补身。
姜乐妍寻思着,等画眉的身体养好了,便要找个由头把她带回府,尚书府对于新入府的下人都会进行一番背景调查,所以这几日她得想着如何给画眉安排一个假身份。
才迈进大门几步,姜乐妍瞥见前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走得近些了才看清楚那是上官樾,这人大概是刚从姜怀柔的住处离开,正准备回王府。
眼见上官樾走到了跟前,姜乐妍不温不火地打了声招呼,“见过世子,您慢走。”
她说完便越过了对方要离开,上官樾本来也不准备与她多说什么,可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嗅到了一股令他熟悉的药香味。
虽是药香,却细腻好闻,同样的味道他母妃身上也有,那是——驻颜膏的味道。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个猜测,不禁脸色一沉,扣住了姜乐妍的胳膊将她拉回身前。
他朝她的鬓边凑了凑,想要再次确认她身上的味道。
姜乐妍见他靠近,立即推开他,“樾世子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