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黑了。
曜日落下地平线,皎月自另一端升起,在茂盛丛林之间,洒下成片月光,瞧着颇有几分清冷美感。
嗯。
如果月光不是暗红色的,那这景象确实极美。
陆平安在溪流边的空地上升起篝火,将那条用竹签捅了个对穿的小鱼翻个面。
他进入这秘境已过去整整两日,除去刚降临时碰着几个人。
往后时间里,那是连蚊虫都遇不上一只。
哪怕是这条小鱼,还是他潜入水中,用灵识刮地三尺,才在泥沙之中找见。
“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平安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拿出盐巴,均匀洒在烤鱼上。
“别问了,你再怎么问,本灵宝也不晓得。”
耳畔传来剑锋残片无奈声音,显得很疲惫。
陆平安又是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取出各类调料,给这条不到两寸长的小鱼仔仔细细做了个马杀鸡。
“我果真是这么倒霉吗,去哪儿哪出事?”
陆平安一边百无聊赖地翻面,一边在心底默念。
剑锋残片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虽然它没有耳朵:
“依据我的判断,是的。我这有一套转运的仪式,你可要试试?”
陆平安欣喜开口:“好使吗?”
剑锋残片毫不留情:“好使,做完心里会舒服点。”
“没啦?”
“没了。”
陆平安又是叹气,将已经翻了无数次面的烤鱼凑近嘴边,轻轻咬下。
嗯,吃着味道还不错。
鱼皮酥脆,鱼肉软嫩。
盐巴、紫苏,还有孜然的香味浸得很透,吃起来香喷喷的。
可惜就是没有酒,不然坐在这原始森林之中,酌酒赏月也是极好......个屁啊!
谁家月亮是红的?
谁家原始森林一点生气也没有?
谁家好人大半夜不睡觉,抱着酒葫芦在如此诡异的地方烤鱼赏月?
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没救了。”
剑锋残片看着陆平安自娱自乐,无奈讲了一句之后,再无动静了。
陆平安则是三两下将烤鱼吃了个干净,站起身子来,舒展一番筋骨,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幅简略地图。
此地图乃是他这两日探查过的地方,上边用木炭画了简单画像,标记许多记号。
“密林往东三百里,是一片戈壁滩,按照宗门记载,那处应是盛产灵石与各类矿物。往北五百里,是层峦叠嶂的高山,其上罡风阵阵,没法登上。而向南行去,则是滔滔大河。其中水如墨色,沾上一点,便会侵蚀真元,极端危险。至于往西......”
陆平安看了看地图,神色露出几分犹豫。
往西他还尚未去探查过,但刚降落之时,西边便有阵阵吼叫声传出。
想必,那一片都是搬山猿的领地。
如今秘境之中生物几近绝迹,依照痕迹判断,秘境生灵消失的时间,已是在一月时日以上。
但,所有生灵都遭了殃,那些搬山猿却仍是活得好好的。
恐怕,西边有大危险!
“可是,在这儿躲着也不是办法。天知道这鬼地方还会发生什么变故,还是得尽量摸清情况。”陆平安深吸一口气,心中做下决定。
他熄灭篝火,再用泥土掩埋,一路向西边而去。
只是。
陆平安并不知晓,在他走后不久。
掩埋篝火的小土堆便一阵蠕动,源源不断向外渗出鲜红血液。
这些血液,像是病毒一般复制侵蚀,向四面八方都蔓延开来。
..............
秘境西面,某处山丘地底。
“道友,”
昏暗地牢之中,响起一道压抑着的清脆声音,“道友你还活着吗?”
“死了。”
另一道听起来有些奸猾的声音没好气答。
“道友,我肚子饿了。”清脆声音委屈开口。
“那就吃自己。”奸猾声音很不耐烦。
“你让我舔一舔,我家长辈最是晓得我的秉性,定然不会下嘴。”
“滚蛋。”
两道声音的主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交流着,讲得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忽而。
头顶传来阵阵沉闷脚步,他两赶忙闭上了嘴巴。
直到声音远去,地牢之中才传出一声压抑着的叹息。
何有财坐在冰冷油腻的地砖上,深感自己倒霉透顶。
自从遇见了那粗犷大汉,自己的人生,就开始一落千丈了。
先是以市场价两倍收购两百份灵药,给人宰了一大笔。
随后,又错过最佳的出手时机,面对那炼丹师开出的三倍价格,以为这单交易已是板上钉钉,贪得无厌地期盼那位炼丹师会将价格再度提高。
结果呢,短短数日,辛苦大半生的积蓄,便化作了乌有。
而紧随其后的,是众多好友决裂。
他们一致认为,自己的愚蠢贪婪,导致了大伙血本无归。
可,不对劲啊!
虽然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奇怪,但,就是不对劲啊!
整件事都像是有一个幕后黑手,在默默推动着一切。
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已经被那帮猿猴抓到了地牢里,不日,就要剁成碎肉,端上餐桌了去。
“不是说搬山猿是素食的吗?
他娘的,宗门典籍误我啊!
况且,不是说搬山禁区之中,传承已几近断绝吗。
怎个这些猴子,还会建造隔绝灵气的困灵阵了......”
何有财用力一脚踢在金属牢门上,却被震得脚底生疼,他心中欲哭无泪,骂骂咧咧躺下了。
听见这话。
隔壁牢房中探出个黑不溜秋的长鼻子,赫然是陆平安先前见过的那只郊狼妖兽:
“我家长辈也说,搬山猿多以瓜果、蔬菜为食,从未听闻食用生肉案例。他们不会骗我,肯定是这禁区出了什么问题。”
“长辈,长辈......老子不晓得禁区出了问题吗?满嘴都是长辈,那你家长辈有没有告诉你,遇上这等情况该如何逃命?”何有财没好气呛了回去,“奶奶的,没多久我俩都要被切碎了端上桌去,还在这长辈。”
郊狼顿时不说话了,只是放平四肢,趴在满是血污碎肉的地面上,哼哼唧唧哭泣起来。
何有财本不欲理会,可那小狗呜咽般的哭声实在是吵得心烦。
他翻了几个身,终究是睡不着,不由没好气开口:
“行了行了,都是修行多少年的妖精。怎个还像小孩子一般,遇见点事儿就哭哭啼啼。”
郊狼一听这话,竟哭得更伤心了,它娇声道:“要不是你为了随处可见的一品寻阳花,死缠烂打追了我几十里,我们怎么会被这些猴子打晕抓走了去,呜呜呜呜。”
何有财听见对方提起这事儿,心中不由更加烦闷:
“若非那大汉坑走我全身家当,此番又岂会为了一品寻阳花苦苦纠缠?最终,还落得如此下场。”
不过。
郊狼没一会便停止了啜泣,因为,头顶上再度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再是单一的沉闷脚步。而是仿若所有搬山猿都躁动起来,在向着某一个方位高速奔跑。
“这是怎么了?”何有财呢喃自语,将本就窄小的眼睛又眯了眯,“一息,两息,三息......”
郊狼不解:“你在说什么?”
“别吵吵。”何有财激动打断,接着计算时间,“十一息,十二息......”
郊狼哼哼唧唧,趴下了脑袋,竖起耳朵倾听。
“出去了。”何有财激动开口,猛地从地上弹起。
郊狼侧过身子躺着,用鲜嫩舌头舔舐爪子,问:“什么出去了。”
“搬山猿!它们全都出去了!”何有财声音振奋。
郊狼漫不经心,只是哦了一声,继续舔舐爪子。
但仅是片刻。
这身形修长的狼儿便同样从地上一蹦三尺高,从坚硬栅栏间探出脑袋,激动万分询问:“你说什么?”
何有财却没心思再解释,他赶忙脱下长袍,又扯掉下身衣物,露出干瘪且满是淤青的屁股蛋子。
“啊!登徒子!”
郊狼猛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何有财一边掏着屁股,一边没好气开口:“娘的,你一只狼妖,从来都是光着身子,大惊小怪作甚?”
“你你你,你那玩意怎么这么小。”郊狼又探出脑袋来,漆黑眼瞳瞪得溜圆。
何有财顿时面色涨红,更用力掏了掏屁股蛋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中拉出一枚恶臭无比的短棍。
“噫。”郊狼露出人性化的嫌弃。
何有财赶忙提起裤衩,破口大骂道:“你噫你个卵蛋。”
郊狼面露嫌色:“你们人族真恶心。”
何有财将短棍提在手中,神情紧张地用力一拧。
那短棍便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其上亮起许多青色花纹。
何有财眼见如此,像是烫手一般将短棍丢向牢门。
随着地牢之中强光大放,那原本如何也破坏不了半分的大门,便在轰然间倒塌了去。
何有财面上终是露出笑意,迈着轻快步伐走了出去:“嘿嘿,狼道友,我便先行一步了。”
郊狼眼见如此,面上嫌恶顿时消失,转为讨好:“道友,带上我呗,我是练气境中期,我有用的!
别走,别走......
我爹爹是月狼一族的王,你带我出去,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何有财却是充耳不闻,一刻也没有停留,迈步便向外跑去。
“道友,”郊狼顿时着急得转起圈圈,“道友别丢下我啊!”
不过。
还没等它话说完,何有财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的阶梯之上。
整座地牢之中静悄悄的,只剩下腥臭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脆响。
一滴,又一滴,像是死刑的宣告曲。
“道友,道友!”郊狼又喊了几声,见仍是无人回应,趴在地上抽抽搭搭哭起来,“呜呜呜,爹爹,我好害怕,我以后再也不偷偷出来玩了......”
这抽噎声听起来,没有半点凶狠的妖兽气势,反倒像是被卖贼拐走的小女孩,内心深处恐惧到极点。
“你修为具体几多?”
正当郊狼哭泣,牢门外却传来了那奸猾人族的急切声音。
它抬首望去,泪眼朦胧间,隔壁牢房那人竟是真的去而折返。
“练...练气六层,你,你怎个回来了?”
郊狼抽泣着问。
“娘的,你一个练气中期,先前碰见我的时候为何要落荒而逃?算了,日后再说。上边还有一只搬山猿,老子一个人打不过!”何有财面色苍白捂着脖颈,上边少了一大块皮肉,看样子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咬。
随着他话音落下,拐角阶梯处也传出沉闷声响,愈来愈近。
“没时间了,而今之计,唯有我两联手,方能求得一条生路。”
何有财顿时慌张起来,手忙脚乱打开牢门,将郊狼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
距离地牢不远处的密林之中,有一道白衣身影在枝叶之间穿梭、跳跃。
而在他身后,密密麻麻数千只长满肉瘤的猿猴,仿若疯魔般舍命追赶。嘴角旁,皆是挂着恶臭涎水。
似乎,那道白衣身影的血肉,对它们有天大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