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坐玉石,欹玉枕。
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擂台之上,少年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哪怕伤痕累累,哪怕尽显狼狈,但是他的身躯却依旧挺拔。
擂台之下,寂静无声,观众们都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因为他们见证了一场真正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那是这年轻一辈的巅峰之战。
“文斌兄,你已力竭,何不就此投降?”
刘文斌的对面,那是一名剑修,作为天曦剑阁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他从踏上这大比的第一战开始,就未曾一败。
而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刘文斌坚持到了现在,已是不易。
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刘文斌手中的剑上已经满是缺口,他的武器品级并没有对方高,毕竟天曦剑阁都是剑修,他们对自己的剑一向要求严格。而自己所在的忘忧山则是修道宗门,更偏向道法修行,这剑法也不过是他半路出家所修的辅助法门而已。
“呼……”
吐出一口浊气,刘文斌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放弃了。
但是,他却掏出了几张灵符,然后表情再次变得坚韧。
“恕我不能就此放弃,我答应过我师妹,要争这天下第一。”
“文斌兄,以你的实力,能走到现在已经是一件奇事了。继续战斗,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多谢关心,但是,我意已决。”
刘文斌向着对方拱了拱手,勉强带上了几分笑意。
君子之争,点到为止,但是这一战关乎着所谓的天下第一,也关乎着那最后的奖励,而对于刘文斌来说,这是他不想再次放弃的承诺。
“请。”
“请!”
天雷震颤,剑影纷飞,这一战,丝毫不逊色于各门各派那些老东西的斗法,一方毫无保留,而另一方,拼死一战。
“文斌兄……你赢了……”
那位剑修喷出一口鲜血,他再也站不住了,捂着胸口用手中的长剑支撑着身形,勉强没有倒下。
而刘文斌,他满身伤痕,甚至有些伤口能看到血肉内的森森白骨,可是即便这样,他依旧站着。
他守住了和师妹新结成的约定,而他现在也有机会触碰到这天下第一才能得到的奖励了。
“师妹……我做到了……”
眼前一黑,他就那样昏死在了擂台之上。
仿佛像是触发了什么一般,一阵嗡鸣之声响起,天地震颤,奖品所放置的奖池之中,伫立其中的黑色长棍开始震动,长棍两端的缠龙不断发出阵阵低沉的龙吟。
“神器认主!?”
“没想到,擎天真的选择了这大比的第一!”
“天哪,忘忧山走了什么狗屎运……这家伙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强啊?”
这些话刘文斌听不到了,但是他感觉到有什么和他建立了一些联系,而他的坚持,也是值得的。
…………
「燕云悲兮易水愁,壮士行兮专报仇。车辚辚兮马萧萧,客送发兮酌兰椒。击筑兮喑咽,歌变徵兮思以绝。易水愁兮燕云悲,四座伤兮皆素衣。歌复羽兮慷慨,发上指兮泪交挥。又前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暮雨悲凉,黑衣上雨水滴落,却在身下浸染无尽的鲜红。
青年喘息着,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头发,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黑色长棍,指节发白,他的身形有些摇晃,体内的灵气也已近乎枯竭,但是他依旧站在这里,哪怕他已经被数不清的人影包围。他的身后,是堆积无数的尸体,血混杂着雨水汇流成了一条小溪,涓涓细流,他的黑衣,也被那猩红浸透,在大雨的冲刷下不断渗出红色的血水。
包围着青年的修士们浑身战栗,他们色厉内荏,但是却没有一人敢靠前。
“刘文斌!枉你忘忧山自称正道魁首,枉你自称天下第一!我渊诡谷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杀上我宗门驻地,大肆屠戮!”
“哈哈哈哈!”
青年仰头大笑,他丝毫不在眼前面临着的绝境。
“好!好一个无冤无仇!”
他的眼中燃烧着名为复仇的火焰。
“先不提你渊诡谷本就是邪宗,而我忘忧山是正道魁首,自古正邪不两立!再者,你渊诡谷杀我师父与师妹,单这血海深仇,就不共戴天!”
他怒喝出声,声若洪钟,让包围着他的渊诡谷弟子无不色变,无不胆寒。
“不用怕他!他已经力竭了!”
“上!杀了他!”
“要不是有神器擎天,你早就死在我们掌门手里了!”
刘文斌神色冰冷地扫过这些人,然后掏出一颗人头,扔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头颅,他的脸上还保留着错愕的神情,就这样死不瞑目。
“掌门!?”
“他居然杀了掌门!为掌门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青年露出森然而又残酷的笑容,他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号,他为宗门赢下了正道魁首的地位,他也被神器擎天所承认了。
不过现在的复仇,和这一切都无关。他完成了和师妹最后的承诺,但是他不想到此为止,他还有一关过不去,他一定要完成复仇,他要屠灭渊诡谷,他要为自己的师父和师妹报仇雪恨。
神器擎天挥舞,金色的龙影闪烁,捣碎骨头,砸烂血肉,雨水混合着血肉不断纷飞,而恐怖的惨叫此起彼伏。
“你疯了!你自诩正道!为何行如此怨毒之事?我们已经投降!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我说过,从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渊诡谷,而今日,我要屠尽你渊诡谷满门。”
为何修道?
为的是自己,他既然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了如今的修为,那么,他就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愿望,他应该为自己做些事,他应该先过了自己的那一关。
…………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中年的男子站在小院的池塘边,看着池边的青草,看着池中的游鱼。
他的背后,一名老妪坐在石桌之前,倒上两杯春酒。
“为何要见我?”
院子里还有一棵桃树,书上两只鸟儿互相倚靠,叽叽喳喳地叫着。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老妪发出一声幽怨的叹息,她满目柔情地看着那背对着她的中年男子。
“你我……”
男子终于转身,看着她,而她的脸上,在看到他的瞬间就露出了明媚的笑。
“妾身已经垂垂老矣,可是你,却仿佛冻结了身上的时间。”
“修士与凡人之间,便是如此。徐小姐,经年未见,可还安好?”
“刘公子,妾身很想你。”
那年,他救了她们一家。但是第二日,他便回了山门。
她寻了他很久,知道他成了天下第一,她很高兴。
她听说他一个人独闯邪宗,以一人之力,屠灭满门,重伤后下落不明。
她散尽家财,倾尽所有,寻到了重伤濒死的他,然后遍寻名医,不惜代价,治好了他。
但是,他还是离开了她。
他是修士,她是凡人,他心里住进了一个师妹,再也容不下她。而她心里满是他,也再容不下其他。
照顾他的那段时光,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但是他伤愈了,有人来寻他,他要走了。
分别那日,她哭了。
她恨自己只是凡人,于是,她开始寻仙问道,想要追上他,只是她资质愚钝,连入门都做不到。
她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消息,他成了正道的领袖,他带领着正道联盟歼灭了一个又一个邪宗魔道,然后又被选作国师,得了天师令。这世间,无人不称颂其名。她很高兴,但是,他们却离得更远了。
她老了,青春的容貌不在了。三千青丝,也开始泛起了银白。
她病了,相思成疾,直到她快死了,她才终于能求他过来,来和自己再见一面。
“仙凡有别,我本不想见你,我知道,我伤你很深……”
“你住进了妾身心里,但却不愿意留在妾身心里。听说你喜欢桃花,妾身就在这小院里种了这一棵桃树,你可还喜欢?”
“很美,和我师妹养大的那棵,很像。”
老妪看着刘文斌,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好像要把他现在的样子,刻在心底。
“妾身要走了……能,给我留个位置吗?妾身不奢求和她一样,但是,哪怕一点也好……”
“若是我心中没有你,我便不来了。”
刘文斌轻轻摇头,他能感受到眼前人的生机流逝。
她为他一生未嫁,孑然一身。
最后的最后,他也不希望她孤身离去。
“刘郎,别忘了我。”
她笑了,泪眼婆娑,恍惚间她又变回了那时的少女。
凉薄的夜里,她给他剥了一个橙子,她给他演奏笙乐,她的眼中满是那个曾经的那个少年,那一夜,她情根深种。
生机逝去,那年迈的身躯化作了一片片桃花,被春风吹散,纷飞漫天。
“走好……”
他的心中又失去了什么,再一次,让他痛了起来。
他修道,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修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