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娜坐在奥伯龙的面前，听着他用苍老的声音讲述着那不属于现在的故事，风，从她的脸颊旁边吹过，带起她的长发，那些故事在她的心底萌芽，她本就知道这些故事，她窥视过伊丽莎白的记忆，而奥伯龙，正在把这些唤醒。
菲娜忍不住出声，她想打断这个故事，她身体里的伊丽莎白似乎在反抗，虽然她依旧沉寂，但是那种奇妙的感觉正在身体中蔓延。
“神明居然是自尽的吗？”
“没错。我们的愿望杀死了神明，我们正是弑神的凶手，而伊丽莎白，作为那个愿望的主导者，她则背负起了更多的罪孽。”
胸口处传来的不安和悸动，正在不停地提醒着她，她不仅仅是菲娜，她也是伊丽莎白，她这小小的身体里面承载着两个灵魂。
“无貌的女神，原来是因为神明拥有众生的模样，所以才这样描绘吗？”
“我不知道。神明大人不曾让我们为它做些什么，不需要雕塑，也没有什么画家这样的天职，我们除了祈愿，什么都不曾做过，更不用说，是为神明做些什么。”
“你对你们的选择后悔吗？”
“后悔，这两个字充满讽刺。你知道刚开始的我们是怎么样的吗？没有秩序，没有规则，也没有了天职的约束。在失去了神明之后，我们就像还没学会走路的孩子，我们推开了母亲，所以我们摔得遍体鳞伤。我们拿到了遗产，伊丽莎白离开了我们，而按照神明的意志，我们分配了我们的鲜血，原本的人类也变成了四大种族，我们依旧是首领，只不过带领的不再是有着天职的人们，而各个种族的人民。”
“所以无论是魔族，还是兽人，在曾经的曾经，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人类。”
“是的，除了伊丽莎白没有在那时创造出血族，四大种族都是在神明死去的那一天，诞生的。”
“抱歉，我似乎总是打断你。”
菲娜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她很少会这样。
“伊丽莎白似乎不愿意提起那段时光啊。”
“好像是的。”
菲娜无奈地笑了笑，她身体里伊丽莎白的那部分正在挣扎。
“总之第一段的故事就是如此，神明死去，属于人类的时代到来，我们开启了一段新的故事。不过在那之前，我们休息一下吧。”
“什么？”
“你认为伊丽莎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和她并没有相处很久。”
“但是你们远比我们更加亲密。即使是罗兰，也没能走进她的心。而你听了我的故事，你也找回了她的那段记忆，那么，你认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
菲娜思考着她的样子，那张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她的头发也是红色的吗？”
“在她饮下神血之前，是的。很美丽的红色，或许正是这样，她看到了你，才会觉得亲切吧。”
“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觉得她很漂亮。”
“她是神的造物，理应如此。”
“好吧……我想想。她是个空虚的人，我在卡尔叔叔地下室拿她做研究的那个期间，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是带着无所谓的笑，好像只有我是有趣的，其他都无所谓。因为她是血族，所以卡尔叔叔对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我见过她被四分五裂，然后恢复如初。虽然我现在也明白，那些伤对神之血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只要是伤口，总是会痛的。”
菲娜讨厌受伤，如果因为不会死亡就不去躲避伤害，那样不会有或者的感觉，更何况，身体上反应的疼痛是真实的，那种撕心裂肺，那种灼烧和肿胀。
“空虚的人啊，你说的没错。可是在我看来，她是个冷漠的人。”
“冷漠的人吗？”
“是的，我曾经以为罗兰和她的关系很好，可是在罗兰死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正是因为这样，芬里尔对她失望透顶，芬里尔曾经是个非常在乎同伴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想要回到那个过去。”
“好了，我已经休息地差不多了，请继续你的故事吧。”
“好。就像我刚刚说的，刚刚失去神明的我们，是无助和迷茫的，而伊丽莎白或许是因为自责，也可能是为了逃避奥莉安娜，她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中。我们跌跌撞撞地带着剩下的人类开拓这个世界，你知道吗，一开始我们遇到了太多从未想到的难题，我们以为只要播种就会收获，可是没有神明大人给我们安排好的阳光和雨露，我们经历了有史以来的一次饥荒。当时死了很多人，尤其是奥莉安娜所率领的普通人族，她的神圣力可以治愈伤痛，却不能缓解饥饿。”
“人类的底线往往会在绝望之中激发。”
“是的，人类的丑恶在那个时候集中显现。你知道吗？平时那些和我们是邻居，总是微笑着面对我们的人们，会为了一块干粮，一碗米饭，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以死相搏。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的明白，啊，神明大人真的离我们而去了，我们才是这个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我永远忘不了我的族人临死前的哭嚎，他用最后的力量拉扯着我的裤腿，告诉我，他不想这样死去。”
奥伯龙轻声叹息，这些事对她来说在遥远的过去，但是，或许正是这样，才能证明记忆的深刻吧。
“我们四个人第一次重视起了神明大人留下的话，它让我们带领人类走向未来，我们应该是领袖。我们也明白了它说赠予我们的力量是枷锁，因为只有我们，才有带领人类的力量。我们开始使用神明留下的那些遗产，不仅仅是魔力，还有我们从神明血肉中得到的力量。我们建立秩序，打造规则，我们以酬劳奖励勤奋，以往天职教会我们的，成了我们最后的力量。”
“你们在建造一个社会的雏形。”
“没错，以我们四人为领袖的社会就此建立，我们创造了货币，我们建造了城墙，我们改造生产技术，我们用自己的手去开拓这个世界。我们第一次离开了神明为我们画出的圈，离开了它为我们设立的居住区，也是在那里，我们找到了离开我们许久的伊丽莎白。”
“多久？”
“不知道，可能三十年，可能五十年。我们也没有想到，我们迟迟不敢踏出的一步，她却早已踏出。我们见到她时，我们的心情非常复杂。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她并没有陪在我们身边，可是我们没有办法责怪她，因为神明将那个任务交给的不是伊丽莎白，而是我们四人。”
“这样啊……”
菲娜闭上了眼睛，沉睡的记忆又在苏醒，那时候的伊丽莎白做了什么呢？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对了，神明尸体所在的神殿怎么样了？”
“在我们都离开了神殿之后，山顶的神殿便开始坍塌，最后它陷入了地底，被泥土所掩埋。而刚刚经历了饥荒的我们，甚至没有时间去将神明的尸体安葬。不过好在秩序恢复之后，奥莉安娜管理了那里，在那里建造了‘塔’。”
“就是现在的圣城地下？”
“没错。那里正是神之墓场。”
默默地记下关于遗迹的信息，菲娜明白圣城下有着最大的遗迹，但是关于“塔”，她是第一次知道。
“虽然故事是我一直在讲，但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吧。”
“在伊丽莎白离开的那段时间，她都做了什么？她没有告诉我们，即使是罗兰对她软磨硬泡，她依旧没有服软。如果你的灵魂中，有着这段记忆，能不能告诉我呢？”
“我想想。”
伊丽莎白回忆着，她的记忆正在不断被唤醒，她要去思考，去感受，她是伊丽莎白。
“我……不，伊丽莎白，她离开了神明的居住区，她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些工具，她找了个还算不错的地方，从基础的一切开始做起。她自己砍树，自己建造房屋，她尝试去耕种田地，她很快地体验到了失败，一切没有她想的那么轻松。但是她却明白了她的力量，即使是受伤也会恢复，即使有空腹感也不需要吃东西，神之血会让她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我想要找到我自己想做的事，获得了自由的我，应该能找到我想做的事，找到我的价值。”
菲娜的语气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的人称也在改变，她的灵魂就是如此，一体双生。
“你找到了吗？”
“没有。我做过很多事，耕地，采矿，我用了三年，才终于盖好了一个不会倒塌的小屋，可是它却会漏雨。可是对我来说，有没有这样的小屋都没有意义，因为我根本不会死，也不会生病。我做了很多我原来想做的事情，我做了一遍一遍，慢慢地，从一开始的有趣，变成了无聊，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这么做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菲娜的语气带着无奈，以及，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