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巡倒不是真的跑了,他是被狄冰巧“借”走了。
要知道蛇这种生物,它只有内耳,对地面传来的震动感非常敏感,打草惊蛇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而且它用蛇舌作为嗅觉器官,可以捕捉空气中的各类化学物质,所以虽然视力不好,但是其它方面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缺陷,甚至更加灵敏独特,现在灵识找不着那个透明人,结界派不上用场,成堆的陷阱都成了摆设,那就不如用最原始的手段——借用佘巡的本能来搞定吧!
面对狄冰巧的雄心壮志,佘巡只能:“……”感情堂堂千年蛇妖的实力都被忽略,就看上他是一条蛇了!
狄冰巧带着佘巡在医院里转了一圈,确定那个透明人没有被费蓉一枪轰得躲在某个角落里奄奄一息,于是狄冰巧才领着佘巡往回走,她心里盘算着贺萍芝都死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再来一次自投罗网,也许贺双也能作为诱饵之一……
走着走着,佘巡突然轻轻拽了她一把,狄冰巧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入迷,差点儿和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女人撞上了,她赶紧道歉,结果仔细一看,还是一个熟人,这个穿着老旧、魂不守舍的女人也不就是贺家长子贺福的妻子舒秀桑么?
狄冰巧认识舒秀桑,舒秀桑倒是没认出没穿白大褂的她,细声细气地应了句“没关系”之后就走了,她的面容枯败,眼窝深陷,似乎一夜未眠重病缠身的样子,脸上还有昨天被贺母打伤的青紫和刮痕,身体又瘦弱,每走一步都看着像是要倒下了一样,手里提着一大堆食盒,八成是来给住院的几个贺家人送饭的了,也不知道是多早赶回贺村去做饭的。狄冰巧多看了她两眼,觉得这个女人看起来也怪可怜的,常年被家暴,还是矢志不渝地喜欢那个人渣,某方面来说也挺傻的。
佘巡的舌尖飞快地掠过下唇,然后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她身上有刚才见过的那些个姓贺的人的味道……不过她活不久了。”
“什么?”狄冰巧愣住了,她只是觉得舒秀桑身子弱,没看出来生病了啊。
“她这里有块碎骨,”佘巡指了指左胸心脏的位置,饶有兴味,“时间应该不短了,个把来月吧,她的心跳不正常,等骨头完全插进去就没救了……她居然还能活生生地跑来跑去,人类还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你说他们脆弱吧,灵异学界有些人一指头就能压死一堆人,可是他们要坚强起来,还真得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要多长命就多长命。
狄冰巧这下真的惊呆了,她比佘巡知道得多,心里头估摸着那应该是贺福哪次家暴把她的肋骨打碎了,才会有这么一块碎骨扎进心脏里,可是她不记得舒秀桑有这方面的就医报告,难不成她就这么忍着每天的心脏疼啊疼,还要给贺家做牛做马?
与此同时,四楼的病房里,林映空在和刚醒来的贺智樱对话,但是对话的内容有点出乎意料。
“我什么时候出去过?”贺智樱茫然地看着他,“昨晚我七点多的时候就睡了,那位方警官还帮我倒了杯水,我喝完就躺下了。”
不肯出去让他们单独相处的贺智辰有些紧张,“我是看着智樱睡下去的,林警官,昨晚……又出了什么事么?”
他们两个的表情都不似作伪,也没有在互相传眼色,林映空来回审视了他们一番,不动声色地道:“你们的堂妹贺萍芝和贺萍依死了。”
顿时,贺智辰和贺智樱的表情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微妙……惊愕是有,不过更多的像是一种了然,似乎只是惊讶于事情太突然,而不是难以置信。
“你们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林映空眯起了眼。
这兄妹俩对视一眼,贺智辰谨慎地道:“你们有没有问……我姑姑昨晚在哪里?”
十分钟后,林映空走出了病房门,全程监听的丁有蓝从对面把头探出来,不解地问:“林助手,贺智樱会不会是不知道自己有那种能力?”或者说她干脆就是有梦游症?
林映空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贺智樱的表现又不假,总不能是……呃,双重人格吧?
林映空在贺智辰兄妹俩那边碰了壁,封容则是在贺双面前看她跟洪水决堤似的哭了二十分钟。
封容也不管她,就这么坐在她面前等着她哭完,手里拿着手机在关注总办外勤组组员们在工作群里发布的信息,看到林映空说贺智辰见过贺双和两个女儿吵起来差点把她们推进井里淹死,眉头便不自主地挑了起来。
贺双哭了半晌,结果发现他压根没注意自己,哭不下去了,抽抽噎噎地问:“暗、暗警官,我可以去看看我可怜的两个女儿么?她们还那么小,就……”
封容抬手打断了她,“你想不想看看贺萍芝和贺萍依的验尸报告?”
贺双没反应过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什么?”
封容把两份报告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打开,盯着她的双眼,“你不想知道你的女儿们是怎么死的么?”
丹凤眼本该妩媚多情,就连长在百里梦鄢那等大冰山脸上都叫人觉得漂亮得不行,只有封容的那双眼美则美矣,却满带凛冽,威严不容直视,贺双被他盯着,一下子想到凌晨那时眼前这个人抬手间几乎砸了整个病房的举动,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她忽然意识到就算她连鬼都不怕,但是这个男人可能比鬼还可怕,有些事情并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你还没见过贺萍依的尸体吧,”封容翻开其中一份报告,上面贴着案发现场的照片,躺在血泊里的女孩睁着失去焦距的眼,像是透过照片直直地瞪视着此时在看着她的人,面相扭曲,乍一看形同恶鬼,贺双刚被封容吓得神思不属,这下更是整个人都弹了起来,然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女儿,她顿时尴尬了,封容像是没有注意到,径直道:“贺萍依是被吓死的。”
“……啊?”贺双胆战心惊地坐回去,闻言又呆住,“她不是……”
“不是,她死了之后才摔下去的,从你买的那层楼所在的楼顶上,”封容慢条斯理地道,“昨晚你也看到了,这世界上是有鬼的,你说,她会不会那么巧,就是被鬼吓死的?”
贺双的心跳猛地多了一拍,“暗警官,你们办案要讲证据……”
“什么证据?”封容的指头在报告上划拉了几下,状似轻蔑,“昨晚贺萍芝那个死法,我这边也不好向上头交代,你出庭作证,谁信?”
贺双脸色一白,“暗警官你不能这么说,你是看到了那个鬼害死我家萍芝的,你要给她作证……”
“作什么证?”
“你看到了的,有鬼想杀她!”
“像你说的,证据呢?”封容眼帘垂下,如神佛睥睨,万物皆在掌指之间,“比起鬼吓人这种事,我说是你亲手杀了你女儿,恐怕还更令人信服吧。”
贺双的脸色瞬间惨白到底,她一下子也想不到对方是真的找到了证据还是误打误撞给她定罪了,“你这样胡说八道就能结案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八道?”
“可是萍芝她们明明……明明……”
封容起身,似乎已经无意和她纠缠了,“鬼的证据不好找,但是人的证据——很难么?”
“暗警官!”贺双的音线一下子拔高。
“嗯?”封容懒懒地撩她一眼。
贺双怕他变卦,赶紧道:“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你不能把我女儿的死赖在我身上。”
封容似乎不感兴趣,“我以为昨天做笔录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了。”
贺双迟疑了一下,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在意,贺双只好豁出去道:“但这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封容这才坐回去,表示洗耳恭听,“说说看?”
“我二哥他会使妖术!”贺双咬牙道,“自从他认识那个叫戴衬虚的男人之后,他就学了一手妖术!”
就在距离医院几公里之外,一家酒店里,因为白丛丘和佘巡的意外到来,见戴衬虚的工作最后还是落到了祝孟天和费蓉身上,他们本来就是总办外勤组里嘴巴最厉害的成员之二,不仅逼得戴衬虚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套出了些许意料之外的线索。
“对,贺寿有天分,我才会把戴家的术法偷偷教给他一些,我的确是违背了戴家家规,不过你们灵安全局事事都管,难不成连家法都要替各个世家执行?”戴衬虚被他们弄得恼火,愤然不平地道。
祝孟天和费蓉对视一眼,祝孟天道:“家法那种事我们就不好插手了,不过人命案子就没办法不归我们管了。”
“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戴衬虚似乎想到了昨天贺寿对他发火的样子,气势微微颓然,“我没做就是没做,贺家那些人我还看不上眼,现在又在和你们灵安全局谈合作,我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途开玩笑?外传家族术法还能原谅,毕竟那是我的血缘亲人,可是滥杀无辜的话我的一切就毁了……至于我二哥,那就更不可能了,我教他术法是让他自保,他连杀只鸡都要犹豫半天,杀人?得了吧。”
费蓉见他微微嘲讽但是没有蔑视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好像很不喜欢贺家的人,不过和你二哥的感情挺好的。”
戴衬虚沉默了片刻,“当年贺家的人要把我卖掉的时候,只有我二哥护着我,他说有他一碗饭,就分我半碗……我可以不认我爸妈,定期给赡养费就是了,但我不能不认他。”
费蓉听罢,有些唏嘘,也对戴衬虚这种恩怨分明的性格挺欣赏的。
“你们昨天见到我和他见面了吧?”这句话虽然是疑问,不过戴衬虚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其实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对我发火,逼我走,他也是够傻的,还真的以为我杀了韦兰,把我赶走了就不会被你们找上门了……可我清清白白的,为什么要怕你们?”
“他为什么会觉得你杀了韦兰?”祝孟天追问。
“大概是因为我给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写了封威胁信吧,”戴衬虚不甚在意地道,“他好像把那些东西也教给了韦兰一些,可能怕我不敢怪他,就迁怒到那个女人身上吧。”
“韦兰也学了戴家术法?”祝孟天的惊讶这下直接出现在脸上了,“可是不管是贺寿还是韦兰,我们都没从他们身上找到有灵力的痕迹。”
“没有才是正常的吧,”戴衬虚茫然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没说清楚,“我二哥是普通人,我只是教他怎么用一些普通人也能用的阵法或者是画好的符咒,跟他本身有没有能力没关系的。”
祝孟天和费蓉双双一愣,他们突然想到,透明人会不会是因为这些戴家术法,才会和韦兰搭上的?毕竟韦兰身上没有其它可图的东西啊……
再度说到医院里,佘巡说舒秀桑活不长了,狄冰巧第一个就没忍住跟着她去了,想着找个理由忽悠她做一下检查,毕竟她也挺感兴趣的,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类居然能有这么强悍的忍耐力……
不过中途白丛丘跑来找他家“宠物”了,佘巡一个多小时没看他的那张脸,顿觉神清气爽,当即就撵他走,表示回头自己会去找他。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佘巡保证巴不得百八十年不想见到他,白丛丘哪里肯,当然要死缠着他不放了,气得佘巡又想甩他一尾巴了。
狄冰巧对自家顶头大BOSS的不要脸行为表示鄙视,于是赶紧加入战局帮佘巡的忙,白丛丘被他们双双夹击,不得不暂时退让,期期艾艾地蹲在角落里画圈圈。这耽误的时间可不短,等到狄冰巧和佘巡跑到被转出加护病房的贺福现在所在的房间时,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贺福这个明明刚挨了一刀、从ICU被送出来的病号,竟然还有力气在公共场合对自己的老婆家暴!
“……贱女人,我就知道你巴不得我赶紧死!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想杀了我是不是?你自己怎么不动手,让你儿子来,你不是最疼你的乖儿子吗?你自己来杀我啊,来啊!”
病房里,贺福一边怒吼着一边扯着舒秀桑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雪白的墙壁上已经迸出了一块嫣红的血花,舒秀桑疼得大叫,哭喊着:“我没有!阿福你信我,我……啊!阿福不要!求求你,你别这样……我没有想杀你,真的,我没有……”
这会儿可能医院正忙,一时间没有医生护士过来帮忙,围观的病患们又不敢进去劝架,贺福那赤红着眼的样子委实可怕,狄冰巧刚挤进去,看到这一幕就怒了,亮出两把手术刀就冲过去,“刷刷”两声,贺福只看到两道银光,然后手腕一痛,下意识松开手里的舒秀桑,后退一步,再低头一看,手腕上两抹血痕正缓缓溢出血来,他怒吼:“老子管自己的婆娘,哪个混蛋在多事?!”
狄冰巧冷哼一声,手术刀在手上转了个刀花,啐道:“打女人的废物!”
她长得美艳,拿着医生的工具,周身的气势却不太像是医生,贺福定睛看清楚之后有些惊疑不定,被骂了也一时没有还嘴,倒让狄冰巧更加看扁他,要是贺福敢骂回来,她还能夸他一声有胆子,现在嘛,呵,废物就是废物。
狄冰巧毫不在意他如针尖般的眼神,把低声抽泣着的舒秀桑扶起来,准备带她去处理一下脑门上的磕伤,贺福下手可不轻,说不定还轻微脑震荡了。
舒秀桑站稳之后,却是推开了她的手臂,摇头道:“狄、狄警官,我没事了。”这会儿她近距离一看,终于认出这是昨晚帮她处理过伤口的狄冰巧,也就是和处理贺家案子的那两个年轻男人一起来的同事。
狄冰巧看着她摇摇欲坠的,不解了,“没事?我看你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挺好的,”舒秀桑努力让自己的晕眩感减轻一些,说话的语速都不得不为了清晰而变慢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真的没事。”
狄冰巧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怕他继续打你啊?怕什么,我帮你!”
“没……”舒秀桑摇头,但是这个动作让她的脑袋更晕乎了,她急忙停住。
“难道你怕他不给你治疗费?”狄冰巧冷笑,“他敢不给试试!”
舒秀桑沉默了一会儿,“狄警官,算了吧,这是我的家事……谢谢你了,不过,我想我能自己处理。”
狄冰巧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这些话的言下之意,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怒了,“他这么打你,你还维护他,怕他被我抓去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