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空其实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脾气的鬼,纵然他把人生中三分之二的时间花在笑上面,那也只是掩饰他太过懒惰的性格罢了,跟他是不是温柔好男人没什么关系——与其要花费说话的力气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意图,不如直接一笑万事搞定好了,于是他总是微笑浅笑咪咪笑,把能用一个笑容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没办法了,才动用最不浪费时间的话语巧妙地搞定一切。所以灵异学界的人以为他爱笑也能说,都道他是灵执法部部长暗儡的一把软刀子,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你一刀……从某方面来说,只用“脾气不好”这个词来形容本质的他还是太轻了。
所以当林映空找不见他的部长大人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尔博不出意外的遭殃了。
“林、林先生?”尔博被吓了一跳,这个令他一直觉得对方温和无害的男人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笑着,可是他不知为何就是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林映空一踏出宅子大门就看到了似乎在转悠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尔博,他在正准备去找玩失踪的部长大人时突然被这么一拦,可想而知他如今的心情了。匆匆跟在他后头怕一没封容在这里就没人管得住他的祝孟天也瞪眼了,他觉得林助手这会儿还能笑出来也是很让人敬佩的。
“尔博先生,”林映空停住了脚步,弯着嘴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重点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你是过来送饭的么?”
他的态度甚至是和善的,尔博却觉得后脑勺蓦地一凉,心道不知是不是自己不习惯先生这个称呼,讷讷道:“不是,我、我是来还你们东西的,”他小心地伸出手,摊开掌心,露出一个黑色的徽章,妖娆的花体“灵”和“SUN”的字样嵌在其上,这是灵异学界大部分都已经熟稔无比的标志,“这是我在维安受伤的地方捡到的,是你们的吧?”
“是蓉子的!”祝孟天一看就心底叫了一声糟,这玩意儿可是灵安全局部员的身份标志,费蓉刚才发现自己马大哈地弄不见的时候就急得头发都快白了,偷偷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没想到居然在尔博手里,估计是费蓉跟那个维安打架的时候不小心遗漏的。
林映空果然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把徽章要回来之后抛给他,“告诉她,回去三周医疗组义务劳动。”
“……”祝孟天默默给费蓉点蜡。
见他们认领了徽章,尔博也松了一口气,道:“是你们的就好,如果是上一个客人落下的就糟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呢。”
打算马上把他打发了的林映空动作一顿,“上一‘个’客人?”
“嗯,他也有个这样的东西呢,”尔博用力地点点头,“我没仔细看,就觉得看上去和你们这个差不多……唔,对了,他那个上面的字是白色的,刚才一下子没记住。”
白色字体的徽章?林映空眉目一动,细看之下还藏着几分阴郁,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说不定是我们的朋友吧,我记得他们说过想来这一带玩……他们是不是两三个人一起来的?”之前来的两批分部部员分别是四个人和两个人。
尔博却否认了,“没有啊,只有一个人,就前几天来的,在神侍大人这里住了一天就走了。”
祝孟天看了林映空一眼,茫然——石汀楠的分部难道还派了第三批人过来?不过话说回来,白色的徽章似乎是……
林映空微微皱了眉,这次的外勤任务是越过他直接由封容接下的,分到总办外勤组的资料也不是第一手的,他不想怀疑部长大人,按理说封容没必要隐瞒他们什么,但是此刻的情况却叫他陡然不安起来,“尔博先生,你知道他叫什么吗?或者方不方便和我形容一下他的样子?”
“这个……”尔博想了想,也许是相隔时间不长,他回忆的时候也没有十分费力,“他让我叫他白公子,他长得很好看,一身漂亮的白色衣服……和林先生你一样,他很爱笑呢。”
尔博形容的东西并不多,甚至是模糊的,林映空却听得心里一凉——姓白,爱笑,一身白,还带着白色字体的灵安全局徽章,这么明显的特征,除了灵安全局局长、白虎神君白丛丘之外还能是谁?!
林映空突然就回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白丛丘突然带走了封容,说是去见朱雀家的玄孙女;比如封容这次直接越过身为助手的他将尊偶村的外勤任务接下来;比如他一路上的心不在焉,明明在尊偶村感到了巨大的威胁,但是也没十分积极地去查探个究竟,就连这个活着的人偶国也没有让他有三分变脸……封容从一开始就明显因为一些私事所以状态不好,林映空也先入为主地这般认为了,甚至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只求他心境平稳,可是以敬业著名的灵执法部部长岂会是那种因私废公的角儿?!
想通此中关节,林映空却没有恍然大悟的痛快感,反而有股压抑的情绪在胸口中横冲直撞,撞得他呼吸都急促了三分——他不想知道部长和白丛丘在密谋着什么,他在意的是,在他为部长担忧不安的时候,部长有没有想过对他解释解释,哪怕是说一句不必担心?
与此同时,奉神台。
正跟着空聆走在通往神庙后方的长廊的封容冷不丁地脚步一顿,从来一往无前的他居然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身后除了弥漫的无边夜色,就什么都没有了。
擎着一盏油灯的空聆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道:“你请了帮手过来?”
他问得淡然,似乎对方请不请人都是同一个的结局,封容也不介意,道:“没有,我一个人足够了。”
“我以为白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会跟着你过来,”也许是这长廊太暗了,太长了,打破沉默之后空聆干脆就和闲谈似的跟他说起话来,烛火跳跃,在他眼底映下一抹恍惚的光,“他看起来就像是你的影子。”如影随形……就如曾经的他和神子。
封容沉默了片刻,“不,他不是影子。”影子除了追随之外就什么都做不了,林映空却不一样,他能做的……太多了。
空聆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倒像是在冷笑,“他或许心甘情愿跟着你……你想摆脱他?”
“为什么不是他想摆脱我?”封容反问得很随意,瞳色却深沉一片,“不是现在,也可能是将来,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执着的事情……人都是这样的,多情又寡情。”
乌黑的睫羽扇阖了一下,空聆的眼睛变得亮了一些,衬着那无甚表情的脸甚至显得很是诡异,“所以你不懂,你是人……换作我,如果我能生生死死都追随着神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没能跟上神子的脚步,只能长久地,孤零零地,形单影只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封容的心湖没有一丝波澜,回答的声音甚至显得很冷漠,“嗯,我不懂。”
他们没再继续这个有些感性的、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两个立场对立的人该提的话题,脚下的路也多了几分倾斜的弧度,仿佛是在往下走,几分钟后,两个人走出了长廊,进入了一个同样空荡荡的大厅里,这里没有窗户,却有千百盏鲛人油灯兢兢业业地燃烧着,整个大厅亮堂堂一片,映出了正中间处的一张檀木台子,那台子有点高,离入口也不近,封容的神识在走进长廊之后就失去了往外延伸的触角,这里有着比尊偶村外围更强大的结界,所以此时他也看不清约摸一张八仙桌大小的台子上面到底摆着什么东西。
封容并没有第一时间往檀木台子那边靠近,而是站在原地环视着这个空旷的、甚至显得有些荒凉的空间,道:“神子在这里?”
空聆微微勾起下巴,他的姿态是睥睨的,高傲的,但又是出尘的,像是雪山上的莲,“神子无处不在。”
封容将打量的视线收回来,看向他,“但是他没办法出来见你,你也见不到他。”
空聆的瞳仁里掠过一抹痛楚,挺直的脊梁却没有变化,“我总会等到他的。”
“你等得很痛苦,不是吗?”封容平静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竟有几分蛊惑的味道,“白神君来寻你做交易,还有另一拨人也来了,对么,为什么你没有考虑过借用他们的力量呢?”
“白神君?”空聆动了动眉头,似乎从某个记忆旮旯里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记起来了,双眉有些警觉地微微扬起,“那个能够在尊偶国来去自如的男人?原来你和他是一伙儿的。”
封容不承认也不否认,“你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知道很多关于尊偶国的事情吗?神子也不能完全庇佑这个地方,总有一天,也许这里会迎来新的一场战争……你不是在守着这片属于神子的地方么,但是我觉得你似乎并不在乎它。”
空聆却是一笑,笑得甚至有几分狠毒,诡异\/地掺杂在他脱俗的面容上,“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乎?”
“——这个地方,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这里的人……他们毁了我的神子,我为什么会在乎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