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晚19点40分。
海关大楼的检验终于完成,除了缉私/处的两间办公室外,其他办公室内并没有发现炭疽病菌的痕迹。这让大家都多少松了一口气——如果凶手真的在所有空调内都放了菌株,这将会是一场噩梦性的灾难。明确了这一点,疫控中心也就好应对了。所有受感染的人员都被带往专门的疾控医院接受隔离治疗,而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也被暂时隔离,带观察确认没有受感染后再被“释放”回家。因为大楼内的病菌清理需要时间,所以整栋大楼暂时封闭,海关的所有工作人员在短期之内都无法再回到这栋大楼之中了。
在疾控中心忙碌的这段时间,刑侦队的所有人也都在忙碌着。沈严、程晋松回到警局后,立刻着手调查魏婕的情况。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调查,终于将魏婕的资料基本汇拢齐全。魏婕,女,30岁,微生物学家,现在北京某研究所工作。警方辗转联系到研究所人员,得知魏婕早在三个月以前就以“身体健康”为由请了长假。魏婕的手机自从请假开始就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当沈严追问魏婕离开前都处理过哪些工作、是否有可能接触到炭/疽杆菌的时候,其领导表示,之前北京近郊有农场发现了炭/疽疫情,魏婕曾经协助处理过疫情。
而后,警方又联系上了魏婕的丈夫。据他表示,他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过魏婕,两人早就因为感情破裂而分居,目前正在办理离婚。自己现在也联络不上她。
而另一方面,本市的线人也提供了一些消息,首先,魏婕在六七月份的时候确实来过h市,而且与付鑫有过接触。而从六月到八月上旬,魏婕与付鑫、蒋泽鹏都有电话联系。
“看来真有可能是这个人,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她呢?!”沈严拍着额头,口气中颇有几分自责。
“从接受案子到现在我们主要都在查那两个凶手,精力总有顾不到的地方。更何况你说过魏婕之前并不参与魏家的事情,你一时没想到也正常。”程晋松拍着他的肩安慰,而后又说:“不过照你之前所说,魏婕与魏远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而且她又怎么和吴盛纳搅和在一起的?难道是通过他父亲?”
“我估计也是。”沈严回答。“不过吴盛纳那种人,如果没有魏尚武出面的话,他应该不可能和魏婕联手。而魏尚武现在还在监狱里……”
沈严说到这里,眉头深深皱起。他拿起手机拨打电话,“喂,礼源,我想让你帮个忙,你帮我去第二监狱查一查一个叫魏尚武的人,看一看最近去探视他的都有谁,尤其留意有没有他的女儿魏婕。是这样,我们这边的案子目前发现了一个嫌疑人,就是魏尚武的女儿魏婕。不过如果魏婕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的话,魏婕应该在最近几个月和魏尚武有过密切接触,而且应该有过物品来往。”沈严说到这里顿了顿,给方礼源一点消化理解的时间,而后继续说:“所以我想拜托你去帮我查一查,了解一下魏尚武的近况。至少先弄清楚,最近几个月魏婕有没有探视过魏尚武。”
“好。”
沈严本以为方礼源从单位或家里去第二监狱再到查处结果,怎么样也需要一两个小时,谁知道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方礼源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头儿,查到了。魏婕最后一次探访魏尚武是在八月七号,从那之后到现在她就在没有来探视过。在这之前的话七月的六、十三与二十号她都来过监狱,再往前就是五月下旬到六月中旬,每个周末她都来过。”
方礼源报完这些,问:“还需要再前面的记录吗?”
“应该不用了。”沈严将笔放下,而后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了?我以为你过去至少得一个小时呢。”
“没,因为我刚才就在这儿。”
“什么?”沈严错愕,“你刚才就在第二监狱?你去哪儿干什么?”
“来查点东西。对了,你刚才跟我说魏尚武可能违规给过魏婕一些东西是吧?我也给你提供个线索,有人跟我举报过,说看管魏尚武的狱警有帮外面的人违规带东西给监狱犯人的行为,而据举报者的说法,他看到的那个接受东西的犯人,好像就是魏尚武。”
“什么?!”沈严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记得谭顺这个人么?”
两小时前,s市,第四医院。
“他偷帮监狱里的人带东西。”
谭顺此言一出,方礼源和蒋睿恒都大吃一惊。方礼源连忙问:“具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两个月以前,有一天晚上管教欺负我,非让我去在食堂擦地。干到一半我肚子疼,就去上厕所,结果我从厕所出来就发现食堂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王金麒,另外一个穿着号服,离得很远也看不清楚是谁。我就看到王管把一个什么东西甩到那人手里,还说了句‘告诉你姑娘,别动不动就给我打电话,被人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我觉得不对劲,就想躲回厕所。可是王金麒好像还是听到动静了,我刚躲进厕所,王金麒就追了进去。正好我当时蹲的那坑里有别人没冲掉的屎,好歹混了过去。不过王金麒好像还是怀疑我,从那以后,他也开始整我了。”
“你说的那个犯人,他都有什么特征你还记得么?”
“他当时离我很远,又背对着我,看不太清楚。看着那人比王金麒矮一些,挺瘦的。他年纪应该挺大的,因为我模模糊糊看到他脑袋上有白头发。”说到这里谭顺补充道,“我近视。”
“白头发?”方礼源敏锐抓住这个关键点,,“你们监狱里有白头发的犯人应该不多吧?据你观察,这人可能是谁?”
“我后来注意看过,我觉得有两个人很有可能,一个是我们屋的二铺何洪,一个是隔壁屋的大铺魏尚武……”
“……听完他说的情况,我就来监狱了,想找人了解一下情况,”方礼源说,“谁知道我刚到监狱你的电话就进来了。”
“照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是他。”沈严皱着眉头分析,“魏尚武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你等我问问。”
方礼源将手机放下,走回办公室,继续问监区长说:“魏尚武最近有什么特殊情况么?”
“魏尚武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监区长皱眉,“肾衰,他的两个肾基本快不行了,他现在每周都得做一次肾透析。刚才他身体又难受了,医务室看他情况不好,紧急带他去医院了。”
听到这里,方礼源瞬间皱起了眉头:“他去医院了?!”
“是啊。”监区长苦起脸来——今天一天连着两个犯人被紧急送医,自己明天不得怎么挨批呢。
“什么医院?”
“四院啊。”
方礼源没再问,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沈严:“头儿,新情况。我刚刚的得知,魏尚武因为肾衰,刚刚被紧急送往四院急救去了。”
“什么?!”听到方礼源的消息,沈严大吃一惊。他头脑中立刻升起一个极为不好的想法——“礼源,你赶快派人去医院看看!让他们看住魏尚武!这个人可能要越狱!”
“我知道,我立刻就去!”方礼源挂断电话,快步跑向大门。
此时,s市第四医院。
急诊病房外,一个狱警模样的人正靠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他闭着眼低着头,乍一看像是抵不住困意睡着了。可是如果你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这人的后颈上有一个不明显的针孔。病房内的狱警同样趴着床沿睡着,床上空荡荡的,在一侧窗栏杆上,一个打开的手铐正在微微发出晃动……
同样是在此时,机场。
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安静地坐在机场的一张椅子上,翻看着自己的手机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婚纱,美艳不可方物。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因为父亲就站在她的身边。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和父亲合影了。印象中父亲总是在外面忙碌,身边总是围着各式各样的女人。自己童年的记忆中似乎总是充斥着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哭泣。所以她恨父亲,跟母亲一样恨父亲。初中时母亲因为车祸而去世,有人说是因为父亲惹到了别人仇家来寻仇,有人说是因为母亲忍受不了父亲的花心而自杀。真相究竟如何当时的魏婕弄不清楚,她只清楚一件事,她恨父亲,她不想再与父亲有任何关系。于是她离开父亲的家,甩开父亲安排的保镖,拒绝父亲要求她学习的防身术,开始埋头努力学习。从初中到高中,她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高二时学校有几个全奖出国深造的名额,她因为优异的表现赢得面试官的满意,破格多给了她一个名额。她在美国刻苦读书,从高二一直读到博士毕业。在美国的那段时间,她过得很充实,每天上课、读书、做实验、打工……没有父亲阴影下的日子,是那么平静而舒心。博士毕业时,她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但是她的男友却觉得国内的发展空间更大,一心想要回国。她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为爱相随。回到国内后男友自己创业办起了公司,而她则在北京某个研究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其实以她的能力,她本有可能进入研究核心团队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所里领导在研究权衡后最终选择了一个能力学历都不如她的人。她本来也没太在意,但是有次她无意中听到了领导和同事聊天,说起她落选的原因,竟然是有关部门调查了她的身份背景……那一刻,她对父亲淡了许久的恨意再次如野草般生长。她恨她的出身,那个家族从来就没带给她任何幸福。好在,男友的事业倒是很顺,公司仅仅一年多就上了轨道,而他们两人也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婚礼前夕,男友跟她说让她请他爸爸出席,她很不情愿,是男友连哄带劝才说服她寄出一张请柬。父亲很快便从h市赶到了北京。太久没有联络,她惊讶地发现父亲老了,尽管他精神依旧矍铄,但那背已不如当年一样挺拔,走路也比当年迟缓了不少,更不用说脸上的皱纹与鬓角的白发。听父亲的秘书讲,父亲现在的身体不太好,高血压,还有较为严重的肾炎。听到的那一刻,她的心竟有些微微的抽痛,然而很快她就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没骨气,不能这么轻易忘却她和母亲吃过的苦。所以她拒绝了父亲给的嫁妆,拒绝了由父亲挽着他走红毯的提议,整场婚礼,她与父亲的交集,只有那么一张照片……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婚后她与父亲又没有了交集,她仍旧过着自己平凡的日子。丈夫的公司蒸蒸日上,她在研究所也终于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了同事们的认可。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种子在她的肚子里生了根,开始慢慢发芽……
而就在那个时候,她从电视上得知的消息——魏远黑社会集团主要成员被捕落网。
她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她只记得自己那天晚上一直心神不宁,最后还是决定给父亲打个电话。
然而父亲的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她愈发焦急,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辗转得知,父亲也已经被关押调查,据说情况很不乐观……之后的几天,消息一点一点传过来,每次的消息都很不好,她终于按捺不住,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到h市。父亲正在看押中,据说因为情节严重,暂时不让探视。而从代理律师那儿得到的消息很不好,警方掌握了魏尚武参与黑社会行动的很确切的资料,想脱身的希望几乎为零。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她知道父亲一向行事周密,而且这些年听说也不再管魏家的事情了,怎么会有把柄让警方抓住?后来还是丈夫托关系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原来那些证据都是当初魏婕的大伯魏崇文留下的,为的是怕有一天魏尚武跟他反目。而魏崇文死后,将这些账本交给了魏远,魏远又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了他的一个姘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魏婕只想冷笑——他那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凡事都要靠父亲帮他出谋划策的大伯,在这种事情上,居然如此有心机……可笑父亲一直想努力上岸,最后却被他的亲侄子拖入深渊……
魏尚武最终宣判入狱二十年。他当时五十四岁,出狱时,将是74岁……
魏尚武入狱后,魏婕去探监。穿着号服的父亲,神情明显更憔悴了些,他知道了魏婕在诉讼期间做的努力,告诉魏婕不要太难过,自己出来混,总归有一天要还。好在魏婕没有趟这趟浑水,赶快回到北京,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他确实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后果——走出监狱时,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下一刻她就感觉到腹部一阵绞痛,血从下面流了出来……
魏婕流产了。或许是胚胎本身质量不好,又或者是一个多月的奔波与压力对身体造成了太大的影响,总之那个小生命才刚刚在她腹中存在不到三个月,就无声离开……
生活就这样起了变化。再次返回研究所时,同事们虽然当着她的面不会说什么,可是背地里她却总能听到别人在议论她。有些人甚至认为她流产就是因为父辈作恶太多;同时,丈夫的公司也出现了问题,一些原本有业务的企业也不知为什么不再与他们合作。事业上的焦头烂额令两人的婚姻关系也开始出现问题。争吵也开始在两人之间上演。在一次大吵之后,魏婕一气之下直接去到了s市……见到魏婕突然出现,父亲很是意外。魏婕并没有说自己的遭遇,然而父亲却还是看出来了,还劝她不要太在意别人的风言风语,要学会跟丈夫包容。那一刻,魏婕才发觉,父亲其实很疼自己,当自己真的陷入困境孤立无援的时候,真正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只有父亲……
那次魏婕在s市呆了十多天。她想办法塞给了狱警一笔钱,拜托他多关照父亲。父亲的肾炎是经不得凉和累的。
这次从s市回来,魏婕的状态好了一些,她开始更从容地面对单位的同事与家中的丈夫,无论是家中还是单位情况都有了起色。而另一方面,她与父亲的关系也日趋缓和,魏婕开始定期去s市探望父亲,和父亲聊聊天。两三个月下来,魏婕发现,父亲其实很有智慧。他没念过太多书,但他在常年与形形□□人物打叫道的过程中形成了丰富的智慧,虽然有时手段有些狠绝,可基本并未突破最后的底线。如果不是大伯以及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太过胡来的话,父亲本不应是这样的结局。
转眼到了春节,魏婕按照父亲的意思,陪丈夫一起出国旅了次游。然而她一回到国内,就收到狱警传来的消息,父亲的肾炎病情正趋于恶化,有转化为尿毒症的危险。听到这个消息,魏婕心中猛地一沉——她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监狱的条件太差了,即使有狱警的照顾,许多硬件上的问题是无法解决的。父亲如果继续待在里面,最终的结局必然是走向尿毒症!
于是,魏婕再次开始频繁往返s市,希望可以帮父亲办理保外就医,然而两次申请都被驳回,一方面是因为父亲的病情尚未达到“危及生命”的严重程度,另一方面是他的罪名是“黑社会”,以其犯罪行为的恶劣程度,一般很难会批准保外……
而就在魏婕焦头烂额的时候,祸不单行地,她发现丈夫出轨了。那个往日对她温存体贴的男人,居然将别的女人领回了家。魏婕像疯了一样与那个女人撕打,然而丈夫却只是帮着那个人而不顾她……小三残忍地说出真相,原来丈夫当初之所以决定跟她结婚,是因为发现她的父亲是个大商人。他之所以能够顺利地开公司、拉拢客户,都是因为父亲在暗中帮忙;包括她当初最引以为傲的出国深造,其实都是父亲给了学校钱,然后拜托学校帮忙一起演的戏……
那一刻,魏婕才发现自己的可笑,原来一直以来,最爱自己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而她那一直厌恶并且急切地想甩掉的身份,才是保护她成长的护身符……
三观在那一刻被彻底扭转,魏婕下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要把父亲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