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槿呆愣了片刻。
狗吠声再次由远及近,刚才的三条大型犬兴奋叫着跑了过来,围在少年身边。
三条狗都是黄黄的色号,看着应该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像边牧和金毛的串串。
三条金边串使劲摇着尾巴。
这应该是已经把人赶跑了的意思。
温槿怯生生出声:“这是你养的狗吗?”
方才三条狗狂吠着目眦欲裂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同眼前温顺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随着她出声,三条金边串嗷呜着转过头来。
然后齐齐眼睛一亮,兴奋撒欢着要扑过来。
温槿还未来得及被吓得后退。
少年再吹了声口哨,金边串串们悬崖勒爪,又转了回去。
随即少年忽然掀起眼帘,朝她看了过来。
他眼底情绪莫名,但也不过就一秒的时间,他垂眼移开了视线,然后做了个手势,三条狗嗷呜一声,跑开了。
温槿瞧着金边串串们消失在路口拐角处。
她没敢再出声问,害怕又把它们给招回来。
少年慢晃晃直起身。
直起身的动作像是牵扯到了他的伤处,少年身躯一顿,有点不爽的吃痛啧了声。
温槿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被少年躲过去了。
她一顿。
少年没再看她,转身朝着刚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温槿找不到路,只好继续默默跟着他。
果然,现在仓库外面已经没人了。
这时,只听得远处传来男声:“卧槽,瘸腿带着人过来了,靳哥你……卧槽!”
着急忙慌跑过来个挑染着几根黄毛的男生。
男生在看见这一地明显的打斗痕迹后惊讶:“卧槽,都打完了?!哥你人没事吧?”继而他转头,又看见站在一旁的温槿,爆发出从出场到现在的第四句,“卧槽?”
这打哪来的水灵灵的小姑娘?
“让旺财它们赶走了。”
少年出声道。
温槿跟在后面听着,眼睛眨了眨。
……旺财?
这是那三只狗里面一只狗的名字吗?
少年往仓库里走,径直走到破洞沙发前,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手臂上还渗着血的白纱布,是要换块新的。
动作娴熟,这样的动作像是经历了无数次般。
温槿没敢看,倒退一步,差点撞上后面跟过来的卧槽哥的鼻子。
“旺财它们赶跑的?那可不把瘸腿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的……”
卧槽哥念念叨叨完,终于转过来盯着温槿,眼底的疑惑能满出来:“靳哥,这妹子到底哪来的?”
温槿嘴嚅了嚅。
少年换好纱布,盯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公主下凡,天上飞下来的。”
温槿:“……”
卧槽哥挺稀奇地盯她一眼,但目前也管不上这些,他上前,开口问方才的事:“瘸腿带着人过来的,都是……场的人?”
温槿又往一边缩了缩,离俩人挺远,只模模糊糊听到些字眼。
“不是。”少年出声否认,神色冷漠,“就几个街头的混子,脸没见过。”
“艹!”卧槽哥听完猛锤了下沙发,呸了口,“真他妈不要脸,白底黑字的规矩,输了还有脸带着人过来寻仇!”
温槿被锤沙发这声响吓得一哆嗦。
也就是这是,两个人才注意到她还站在这里没走。
“还没待够?”
先出声的是那个少年。
温槿肩膀缩了缩,“我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声音有点小,听起来气若游丝的。
少年盯着她,不置一词。
想起刚才少年拉着她手臂把她带到沙发后面的保护动作,温槿觉得,这人还是有几分善良在身上的,于是她小心翼翼开口:“你们能不能送我出去?”
却没想少年又恢复了刚刚她推开门、两人初见时的那副模样。
他懒散往沙发上一坐,似笑非笑盯着她:“大家无亲无故,凭什么要送你出去?”
温槿心里头那点觉得少年还是有几分善良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想了想,只能保证道:“我可以给你们钱……虽然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但我同学都在外面,我可以先借他们的。”
少年这才慢悠悠转过头来,却是没看她。
他盯着卧槽哥,没什么表情开口:“送人去。”
说完,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本来还想着要是女孩再被拒绝后哭出来,自己要怎么安慰才行的卧槽哥一顿,指着自己:“靳哥,你让我去送?”
少年冷冷啧了声:“难不成还要我去?”
温槿紧张盯着两人,生怕下一秒他们又反悔不去送自己。
卧槽哥已经朝她走过来:“行吧,走,妹子,我送你出去。”
“来,请你吃这个。”他不知道从哪而摸出根棒棒糖来递到她面前,温槿看了眼,是薄荷味的。
和少年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闻言,少年偏过头往这边睨了眼。
“行啊,偷我的糖去送人?”
他嗤笑,却是没有任何打算过来抢回去的动作。
温槿接过了那根棒棒糖。
她到底是留了个心眼,没马上拆开来吃,害怕里面有什么迷药。
虽然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而且少年刚刚还救了她。
但在这种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声说了句谢谢,她被卧槽哥带着走出了仓库。
而少年也回过了头,没再往他们这边再看一眼,浑然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路上卧槽哥走在前面,可能是怕她害怕,笑着哄她:“妹子你别害怕嗷,保证安全给你送外边去,这一带可没人敢惹咱们靳哥。”
卧槽哥明显是个嘴停不下来的,聊起天来滔滔不绝。
温槿默默听他说着,直到聊到那个少年,她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种种疑问:“那三只狗,是你们养的吗?”
“靳哥一个人养的,脾气凶着呢,见谁都龇牙,上次还差点咬到我。”卧槽哥吐槽道,“我就没见过那三狗崽子对着除了靳哥以外的谁示好。”
温槿顿了顿。
她想起刚才,她出声后,金边串串们撒欢准备扑过来的样子。
好像并没有什么龇牙咧嘴的恶意。
她继续问:“那,那个瘸腿的人……是来找你们寻仇的吗?”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场面,暴力的,混乱的。
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卧槽哥这下却没和她多说,含糊:“倒也不是。”他话音一转,“对了,你怎么会来我们城中村里?”
听出来男生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温槿没敢再问了。
她小声解释道:“我是和同学来的,然后遇到几个坏人追我们,就跑到仓库那里了。”
“你不会是从……”卧槽哥转过头来看着她,思索片刻,诧异道,“就是会经过一个按摩店的那边过来的吧?”
温槿记得自己和江巧玲过来的时候,途中是遇到了个按摩店。
她点点头。
卧槽哥挠了挠头,神情一言难尽:“那怪不得你会遇到那些人呢。”
他解释道,“那条街里面大多都是群租房,人流动多,我们都很少去那边的。”
他说的“我们”指的自然是他和少年这种,城中村的“原住民”。
怪不得王易还有其他人很早就安全回了终点。
温槿闷闷想,估计是在哪条路上她和江巧玲走岔了,才遇到这些事。
她唔了一声。
“其实城中村里一些地方也没外面传得那么乱。”卧槽哥前后张望,“你看,就咱们走的这条路,就挺安全的,平时大家进出城中村都是走的这儿。”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温槿一路跟着出来,再没见到过什么奇怪的人。
“只要别走到那几个乱的地方就好了。”卧槽哥对着她乐呵笑,“妹子,以后有机会再来城中村玩啊。”
什么有机会再来玩。
温槿心想,她可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又聊了几句,卧槽哥对她指着前面的路口:“前面左转,几步就能出去了。”
看他的意思,好像就把她送到这里了。
温槿微怔,还记得自己承诺过给两人钱的事:“你不和我一起出去拿钱吗?”
“哎呀,收什么钱。”卧槽哥摸摸后脑勺,“靳哥也就是逗着你玩呢。”
温槿还想再说什么。
但卧槽哥已经冲她摆摆手,然后转身走了。
-
城中村呈九宫田字结构,街道纵横交叉,卧槽哥带着她从仓库出来,拐了几个弯,没有经过方才她和江巧玲来的那条路,把她送到了门口。
温槿出去以后,找到了正焦头烂额着的一群同学。
江巧玲跑出去后就去派出所报了警。
但城中村这一带的派出所一天能接上百条报警,忙不过来,也管不过来,当他们一群学生有事没事报警来玩的,随口含糊几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次探险活动大家又都是瞒着父母来的,谁都知道要是被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后果会有多严重。
正当大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父母的时候,温槿自己跑回来了。
一群人全部围上去问她有没有事,这次探险活动的发起人王易一脸的愧疚懊恼,说是他没有组织好,尽到责任。
江巧玲更是抱着她哇哇大哭。
温槿这个当事人倒还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了。
她隐去个中细节,只说有人救了自己,还把自己送了出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再三询问过后,众人终于放下心来。
离正常钢琴课结束还有半个小时,温槿赶在最后的时间回到了钢琴老师家楼下。
温家司机照常来接她,见她略有点脏乱的一身,连忙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温槿只能解释说是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
“没伤着哪里吧?”司机关切问。
温槿心虚摇头:“没事,谢谢叔叔关心。”
今天覃珠与温隽凡不回来吃晚饭,到家以后,温槿先回卧室将裙子换了下来,然后把弄脏了的地方仔细清理干净,再把裙子塞进了洗衣机里面。
她又去洗手间把小白鞋偷偷摸摸刷了个干净,住家阿姨看她在洗手间里待的时间太长,还敲门来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吃完饭,等把一切证据“销毁”后,温槿精疲力尽倒在了软软的床上。
只要闭上眼,就是今天傍晚在城中村发生的一切。
沉闷潮湿的空气,破烂的危墙,仓库中摇晃着的小灯,不堪入耳的咒骂。
三条凶狠的大狗。
还有那抹黑色又桀骜不驯的身影。
细碎黑发下少年眉目凛冽不羁,像是夏日陡然兴起的雷暴,轰然炸响在她的心间。
像是场梦。
梦里迷一样的少年。
“不行!”
她把脸埋在枕头间,抱着顺手揽过来的玩偶,自言自语,“……不能再想了。”
赶快睡一觉,当成是场梦就行。
好不容易把大脑里有关的画面都驱逐出去,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手无意识伸到床头柜上,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外面还包着一层塑料纸。
温槿抬头看了眼。
是今天挑染着黄毛的男生递给她的棒棒糖。
从那个少年身上拿的。
薄荷味棒棒糖。
和棒棒糖大眼瞪小眼半天,她犹豫了下,还是把那薄荷味的棒棒糖拆开塞进了嘴里。
薄荷味清香在口腔内弥漫开。
温槿耳根子又慢慢烧了起来。
她想起寻仇的人进来时两人躲在破洞沙发后的情景,少年炽热有力的双臂围在她身侧,还有近在咫尺的,他火热的胸膛。
以及从她面前一晃而过的护身佛牌。
想着想着,温槿跳下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莫名其妙的,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佛牌的含义。
温槿按着记忆中佛牌的样子搜索起来。
浏览了半天,她终于知道了少年戴着的是什么佛牌,以及那个佛牌的含义。
看着网页上一模一样的照片,温槿轻点鼠标,点击查看详情。
原来佛牌上那个四脸八手的猴子并不是什么妖怪,而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风神之子——
神猴哈奴曼。
《罗摩衍那》中,哈奴曼勇敢机敏,能腾云驾雾,火烧楞伽宫,盗仙草,助阿逾陀国王子罗摩征服强敌,在东南亚各国人民心中视为英雄。
用哈奴曼做佛牌,一为闪避意外危险保平安。
二为提升佩戴者斗心意志,使其……
战无不胜。
看到最后的一段话,温槿心下一凛。
她见过太多胸前挂着佛牌的,要么是长辈送给小辈佩戴,寓意美好的祝愿;要么就是一些大老板佩戴,祈求升官发财。
像这样祈祷自己……战无不胜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她不禁猜想起来少年的身世。
这时卧室门被敲响,是覃珠的声音。
“小槿,睡了吗?”
温槿收回发散的思绪,飞快将笔记本电脑合上,跳上床,做出入睡状,看着走进来的覃珠:“妈妈。”
覃珠温和笑着坐在她床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温槿支支吾吾:“……可能今天在老师那里练钢琴有点累了。”
撒起谎来她心跳都变快了些。
钢琴老师大多都只跟她一个人联系,应该不会告诉覃珠今天没上课的,除非覃珠主动去问。
所以她今天和江巧玲他们去城中村的事情应该不会被知道。
“妈妈才给你买的裙子怎么自己洗了?”
果然,覃珠只提起了她晾在阳台上的裙子的事。
温槿松了口气。
她按着下午给家里司机解释的那一套说法:“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弄脏了,裙边也有点被勾到。”她抿抿唇,抱住覃珠手臂,试图用撒娇来掩饰过去,“妈妈你再给我买一条好不好?”
听完女儿的解释与方才询问自家司机得出来的解释是一样后,覃珠这才笑了笑。
“行。”覃珠点点头,替温槿理了理被子,“那快好好休息,明天七点起床开始练钢琴,这个周末我和你爸爸都在家,可以好好陪着你练。”
这是在温槿很小的时候就定下来的规矩。
周一到周五每天都必须练习至少六个小时以上的钢琴,周末则至少要十个小时以上。
现在步入高中,加上她钢琴水平逐步提高,覃珠把周一到周五的时间减少了两个小时,但周末仍然不变。
可以说是,除开上学和吃饭睡觉,她的生活只剩下了练钢琴。
温槿声音淡了点,她垂下眼:“我知道了,妈妈。”
“快睡吧,晚安。”
“晚安妈妈。”
覃珠走出了卧室。
母亲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直至再也听不见。
温槿掀开被子,抱着腿坐在床上。
她先是慢慢吸着气,然后感觉到自己单靠鼻子呼吸已经不能汲取到足够的氧气后,开始捂着胸口,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
静谧的空间内,只余下女孩痛苦的、急促的吸气声。
很久以后,直到心跳一点一点恢复正常,温槿才下了床。
再盯着电脑上关于哈奴曼佛牌的释义看了一会儿后,温槿合上电脑,打算开始每日睡前的必备项目——写日记。
粉色日记本装在小包里面,一直被她随身携带着。
温槿扭过头去找包。
包呢。
椅子上没有,书桌上也没有,床上也没有。
温槿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
想着想着,她整个人忽然一呆。
她的包……好像还在城中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