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队基本就位了,最后的三个鬼子正在向这道土坎匍匐接近过来。
鬼子军曹非常高兴他能成为冲锋队的队长,带领这二十个鬼子实现荣耀。军曹是个老兵,同时他也是个信奉武士道的,他不觉得这次冲锋会很难,对岸只有两个火力点,只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冲锋发起之前,己方的所有机枪组包括重机枪会突然开始发作,压制对岸的两挺机枪不成问题,只是一座桥,只需要敌人的两挺机枪十几秒内抬不起头,便冲过去了,伤亡不会大。
唯一值得他担心的是对岸敌人防线中段的位置,那里猥琐掩蔽着几个步枪兵,冲过桥之后,他们可能会造成点麻烦,因为桥北头在他们的手榴弹距离内,不过那也到了桥头堡眼皮底下,有伤亡也不耽误他手雷拔碉堡。
趴在身边的兵明显在紧张,他们是不久前漂洋过海补充来的,蜷在土坎后的雪里,持枪的手在微微抖。
军曹对他身边的新兵说:“你知道……武士是什么?”
趴伏在雪里的鬼子抬起钢盔看他面前的军曹,附近的鬼子都听到了军曹说话,也望过来。
于是军曹翻转了他自己的身体,改为半躺在土坎后,钢盔枕着土和雪,望着寒冷的湛蓝天空,又说:“武士是樱花。樱花美丽,不是因为个体,而是因为她们绽放在一起,一起开,一起落。
樱花……最美丽的时候不是盛开,而是凋谢。一夜之间全部凋谢,没有一朵留恋在枝头。因为她们已经创造了辉煌,不会被超越,连她们自己都无法再超越。这……就是武士,就是武士道。”
军曹说得很忘情,语气悠悠,绵长,说得他自己都醉了,说得趴在土坎后的鬼子们都开始还念故乡的春天,陶陶然。动员效果非常好,冷的不冷了,抖的不抖了,怕的不怕了,一口气冲锋过桥绝对不费劲。
军曹仍然在仰望天空,然而他开始不眨眼,因为他看到了天空上有一个黑色的点,仿佛也在飘飘然,先是缓缓的,后来好像不再飘动了,反而越来越大,像是一点正在浸染扩散的墨滴,
“掩蔽——”军曹猛地高喊,然后狼狈蜷转身体。
轰——土坎后的地面猛烈一颤,飞土,扬沙,落雪。
尚在怀念故乡之春的鬼子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懵趴在雪里听着钢盔上叮叮当当的碎落响。
军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方的掷弹筒误射,他在硝烟腾起之后猛坐起来,想要朝后方大骂,开口前又觉得不对,那黑点的飘来方向……是北岸以西!这是为什么?
“八路有掷弹筒!”原本欲朝南骂自己人的台词改为嘶声预警。
这土坎距离南桥头很近,顺着西北风,又有冲击轻响传入鬼子军曹的耳朵。
嘭——嘭——嘭……
那是榴弹一次次的击发出膛声,快速间隔着响,证明了刚才这一发是一次精准的试射!
那声音不大,在军曹听来却仿佛重锤,一次次重重砸着他那颗警醒的心。时间仿佛那么漫长,漫长得迟迟不见手下人有反应,那催命的声音还在轻响,离开这条土坎附近便没有更好的掩蔽屏障,这里距离对岸碉堡太近了。军曹想站起来,却没能成功,现在他才感觉到了后背上传来的剧痛,和正在快速流出身体的温暖。只好咬牙改为半跪起身,面向北,挥手:“全体冲锋!”
没时间等待总攻火力压制了,这个位置即将成为榴弹坠落的地狱,老兵就是老兵,鬼子军曹在关键时刻果断作出他认为正确的决定不犹豫,没有时间用来协调,他相信,大尉看到了这一切,重机枪会因为冲锋的提前发生而提前开火的。
在军曹刚刚喊出冲锋命令的一刻,在十七个鬼子正欲仓惶爬起来的一刻,第二颗榴弹坠落下来,然后第三颗,第四颗……以间隔两三秒的速度,爆炸,再爆炸,不停歇。
重机枪响了,所有的机枪都开始响,后方的鬼子大尉反应不慢,看懂了。弹雨大片飞向桥头堡,飞向桥头堡东北方向的另一个机枪位,连两个机枪位之间的那片步兵掩藏处也有机枪去照顾。
沙砾在横飞,碎土与雪在坠落,爆炸声,机枪猛烈射击声,拜军曹的果断反应,有十二个鬼子冲出了硝烟,跃出土坎,端起刺刀向桥。土坎后,两个鬼子死于榴弹爆炸;两个鬼子正在慌张横向跑,他们俩被榴弹爆炸的冲击波崩昏了头,一个不辨方向闷头冲了出去,另一个只顾跟着,朝东冲出去了;还有一个被弹片伤了腿,已经站不起来,只能继续蜷缩在土坎后痛苦着。
没能及时到位的那三个鬼子已经停止了匍匐,趴在雪里,感受着空中落下的碎物不停打砸他们的钢盔和后背,眼睁睁地看着军曹那半跪的背影再也保持不住,倒在又一次爆炸形成的砂土横飞里。
十二个鬼子冲上了桥,桥头堡的射击孔正被他们身后掩护的各种机枪打得灰蒙蒙一片,飞沙落土,弹雨密度骇人,桥头堡里的机枪根本架不上来;那个远处的防守机枪位也没能有机枪响,同样被瞬间爆发的弹雨压制住了。他们大步地冲,胜利近在咫尺,距离剩余三十米,距离剩余二十米。
……
罗富贵的机枪组趴不上去了,他第一次经历如此密集的压制火力,只能缩在掩体下,感受头上被子弹激起的沙土如雨如雾,打着他的帽檐,落进他的领口,在呼啸声里不停咒骂鬼子的姥姥。
冲锋来得太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石成倚在单兵坑里也趴不上去了,他正在扯嗓子呼喝着,要手下的几个新兵镇定,开手榴弹,做好准备等他一声号令朝碉堡方向全力盲投,然后在弹雨中再次伸出脑袋朝石桥方向快速晃一眼,又缩下来,根据桥上鬼子冲锋的速度,在心里默数倒计时。
李响保持着跪蹲姿势,在坑里稳稳持住掷弹筒,等待身边的助手装填第十二颗榴弹,负责隐蔽观察的战士突然开始大叫:“他们冲出来了!鬼子上桥啦!”
这消息让李响推开了正欲继续装弹的助手,从坑边探出头,十二个鬼子正在他的视线里拼命过桥。对双方来说,这都是意外!
“准备装填!”李响大喊,然后将手里的掷弹筒改变方向,一脚踩住助锄,再次半跪,瞄向桥头堡。来不及阻挡冲桥的鬼子了,只能寄希望于轰击桥头堡来给予连长支援,毕竟桥头堡是掷弹筒轰不动的,但是这可以给尝试接近桥头堡投手雷的鬼子制造麻烦,蒙不到也只能这么打,如果现在没了桥头堡,所有人都撤不走,这个桥头堡会反过来成为杀死自己人的恶魔。
……
碉堡内,面向南岸以及面向桥面的两个射击孔像是在落冰雹,流弹,跳弹加上飞沙走石呼啸无限,靠弹雨密度飞进射击孔的子弹打得北面的内壁噼噼啪啪掉土。
陪着连长用步枪朝外射击的战士尝试伸头观察,尚未看清外面状况额角便见了红,捂着被流弹撕开的皮肤重新龟缩在射击孔下,慌张大喊:“鬼子要过桥啦!要过来啦!连长!”
喊了连长,却没有回应,抬起血淋淋的脸,才发现连长没在射击位,没在身边。
“我不想被炸死!我不想!”一个声音大喊。
几个惊慌的战士看过去,一直蹲在碉堡内角落里的伪军俘虏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拳头道:“打他娘!过来就一窝端啦!”同时顺手抄起不知哪位的步枪,冲到了朝桥的射击孔后,还没来得及朝外伸出步枪,便趔趄了一下,一颗飞进射击孔的流弹已经撕碎了他的半个耳朵。他却执拗地不肯放弃,顶着噼噼啪啪的迸跳声,摆上了步枪,拉枪栓,没拉动!
很不幸,这位勇敢的俘虏捡起的是他自己那支枪,命运对他是多么的不公。于是他站在射击孔边,枪托朝下竖于地,不顾没了半个耳朵的伤口正在淌了满脖子血,也不顾身边的射击孔正在一次次飞进流弹,又开始习惯性地抬脚踹他的枪栓,踹得比今天早上在路边那时更疯狂,踹得忘我在弹雨中,把五个八路观众都看傻了眼,看得忘了鬼子正在冲过来,看得一时忘记了危机降临。
……
提着机枪冲向了碉堡出口,光线猛地强烈,世界瞬间变得格外清晰,蓝色的天空无色的风,白色的荒原枯黄的草。
紧贴着碉堡出口处的外墙壁卧倒,然后沿着微微的圆弧形碉堡外墙快速匍匐,直到视线里可以看到桥面,看到端着刺刀的鬼子正在桥上向这里奔跑。
架上机枪,冲在最前距离最近的鬼子似乎也发现了猥琐贴在碉堡外墙根下的自己,因为那奔跑中的鬼子正在瞪大他的眼,想要在跑动中端起他手里的步枪。
哒哒哒哒哒……
太近了,没空再点射,扣住机枪扳机便不再放手,让一个弹夹二十发子弹全变成风,向桥上狂吹,转瞬吹尽,又果断放手去扯腰后的m1932。
呯呯呯呯呯……
他手里的驳壳枪尚在疯跳,地面却猛地开始震颤。
轰轰轰轰轰……
一波六颗手榴弹,其中还掺杂着掷弹筒榴弹,如雨般在碉堡附近范围内各处乱散开花。石成和李响的无差别爆炸覆盖,把他们那爬在碉堡墙根下的连长和碉堡一起淹没在了激迸硝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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