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连长回来,围在某个院子里火堆周围临时休息的治安军全体投以期望目光,其中一个眼巴巴问:“连长,营长同意天亮再打吗?”
“你以为营长是天?瞎了你的眼!”连长停在了火旁,扫视众手下一遍:“都特么给我起来,准备继续战斗!”
“这……”
“这个屁啊这,把那趟院子隔巷的房子给我围了。↖↖,”
“隔巷的房子?那也没有……”
“闭嘴!赶紧的!”
众兵士一头雾水,虽然一个个不情不愿,不过这次起码没有说朝那趟院子发动进攻,只要不是逼着他们再次进入那片地狱,咋地都行。一个个拎着枪起来,出院绕墙,奔赴任务地点。
不久,连长也来到了位置,这房子坐落于那趟平房后面,如果从那趟平房翻后窗出来,过巷道便是这房,相当于近在咫尺。一众手下,只围了三面,巷道那边挨着地狱,谁都不敢往那边的窗根下凑合,怕挨黑。
排长来到连长身边,指着被围这间黑黝黝的无人破房:“这算……围魏救赵?”
“你懂个屁,这就是咱们要拔的最后一个点!”
“……”
随即,连长忽然提高了调门,大声朝围在房子周围的手下们喊话:“弟兄们,都给我听清楚。皇军说了,今晚必须结束战斗,没商量。眼下这是最后一个点,加把劲儿,干完活儿才能睡觉。二连急着打扫战场呢!一连等着战斗结束撤哨呢!谁都不想再遭这个罪了!可有一样儿,打完之后,必须给我瞧仔细了,一个活口不能有,再也不能出动静,如果事后哪里再有枪响被人溜出村去,就是追到天明,追到天涯海角,这战斗也不能算完!谁都好不了!都听明白了吗?”
一众手下晕头晕脑,连长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明白个屁啊?
“还愣着干什么?战斗现在开始,给我打!打啊?”
旁边的排长用枪口顶了顶歪帽檐:“往哪打啊?”
“你说呢?当然围哪打哪!”
某些脑子好使的首先懂了,连长这话哪是喊给弟兄们听,而是喊给地狱里那些恶鬼听呢。这还等什么,二话不说拽出手榴弹便朝那三面被包围的破屋子里扔。
轰轰轰轰轰——
啪啪啪啪啪——
“上啊!一班跟我冲进去……谁特么也不许怂!”
“啊呀,我中弹了!”
“滚你马的!我警告你不要演的太过!”
“呜——我真中弹了,不信你看啊!”
“我擦?对面的二排你们跟着打个屁!缺心眼吗?”
夜幕下的频频闪光,黑暗中的喧嚣震颤,加上慷慨激昂的呼喝,多方面印证这是一场多么激烈的收尾战斗。
……
梅县以南,相当于鬼子的安全区,东西横亘的山脉最东头,便是兴隆镇了。
兴隆镇相当于梅县的南大门,地势平坦空旷,封锁线也有,不过相对于梅县北部的复杂环境,这里是安全地带,又是一马平川,鬼子目前还没能力做到六里一炮楼。
建设在缓慢进行,兵力也不足,所以每隔几里临时设一小型土堡,相互间设立巡逻队,靠巡逻来封锁外部。到处荒原田野,南部这里又没有大规模抗日武装,巡逻队倒也足够封锁。
治安军一个班,背着枪走出哨所,夹紧衣服躬起背,迎着凛冽寒风走进夜幕,他们要向北走五里多,到下一个哨所暖和一下,再走回来,往复轮班,距离不算远。
班长在前头打着手电筒,可惜手电光柱越来越暗,电池没电了。四下里平坦雪原,没了手电也不耽误太多,一个班蹚着黑踩着雪继续走。
“那边什么声?你们听见了么?”
“风声吧?”
巡逻队停了下来,一个个伸脖子往西看,虽然是黑夜,可是地面的雪让视线延伸了挺远。
“不像!我怎么听着像是谁家放羊呢?”
“你家黑灯瞎火放羊?我过去看看!”
这时班长抬起一脚,将那个想要往西走过去的兵踹倒在雪里,同时低声道:“都趴下!别出声!”
霹雳扑通几声闷响,一个班全扑在雪里了,虽说治安军里没几个像样的兵,可他们这个班长是个行伍出身,命令没人敢反驳。
一个兵趴在雪里之后讷讷问:“班长,咋地啦?”
“那特么不是放羊,那是队伍在行进!”
“啊?那……是不是皇军回来了?”
“皇军有摩托车,有骡马,你特么听见哪样儿了?”
“这……会是什么队伍?”
“嘘——闭嘴!谁都不许再说话!”
呼啸的寒风声里,有一种声音逐渐浮现,越来越清晰,那是很多脚步混杂在一起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哗哗哗——仿佛从西面流淌而来。
趴在雪里抬着头瞪着眼的巡逻治安军逐一个个渐咧开了嘴,在雪的映衬下,影影绰绰的一条连绵黑线出现在夜幕下的视野,像是一条黑暗的巨蛇,蜿蜒而来,看得几个治安军傻僵在雪里,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雪在袖口里融化,默默在心里念叨菩萨。
……
队伍在行进,行进在夜幕下的荒凉雪原。
疲惫,脚步沉重,寒风里夹杂着无数粗重喘息,但是仍然有节奏,间隔均匀。
趴在雪里的巡逻治安军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这支队伍正在他们眼前几十米的距离匆匆过,不停地过,仿佛无尽。
一个高大人影忽然停在了队伍旁边,背后的步枪格外的长,那是因为刺刀没摘。他似乎在朝这边望,明明不该担心他发现,可是几个人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把脸也埋进了雪里,随即隐约听到了对话声。
“连长,北三里南三里各有哨所,我们可能会撞见巡逻队。”
“撞就撞,无所谓,这地方没有像样的建制了,他们都在咱后头呢。”
“前边就是兴隆镇了,绕么?”
“团长有令,不饶,直接进镇,你带一排先趟进去,我领二排在你后,不必担心交火,镇子里没多少兵力,尽可以狠一点,我们只要时间,其他不管!”
“是。”
高大军人随即隐没进流淌的队伍中。
不久,一个人影喘着粗气离开队伍停下,揉他自己的后腰。又一个人影离开队伍,来到他身后帮他捶腰背,同时问:“要不要让队伍停一下?”
“不用,我没事。通知队伍,进了兴隆镇之后,二十分钟休息吃饭。”
“我们一直向东走么?”
“当然不会,兴隆镇之后转北,上大路。下一个目的地,是梅县县城。”
“这样是不是太悬了?”
“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已知敌人主力在我们身后。向东可能会暂时摆脱追兵,但已知也会变成未知,优势便不在了。把优势保持到底,便是胜利,因为方向握在我们手里,追赶的人是拿不到的。”
……
晚八时,独立团进入兴隆镇,战斗短暂到以分钟计,仅仅十几声枪响后,发现八路源源不绝,便衣队、警察和一个连治安军便逃了个干净。陆团长坐在被占领的镇公所里,在前人留下的火炉子边吃了二十分钟的缴获热食,然后红着睡眠不足的眼,疲惫迈出了门,带着队伍顺大路连夜向北,奔梅县县城方向。
晚九时三十分许,鬼子某中队长疲惫不堪进入了兴隆镇镇公所,呆呆看办公室墙上不久前刷涂的大字:八路正在向北,留念。
晚十时,几乎被寒风冻僵的鬼子少佐出现在兴隆镇镇公所内,坐在刷涂大字的办公室里,看先头追击中队长给他留下的手笺,确认八路的确已经向北,他们正在持续追击。
少佐休息了一会儿,终于想通了,这不是疑兵之计,八路这是要绕个大圈往回跑,梅县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挡,这个夜里也无法挡,天亮之前什么都做不了。原本以为八路是要利用这个夜晚拉开距离,现在才明白八路是要利用这个夜晚从梅县县城附近过境。
原来这是一场毫无技术含量的赛跑,根本不是深奥的捉迷藏!
少佐黑着脸起身,拎起办公桌上的一支毛笔,在墙上那句‘八路正在向北,留念’这句话下面也写了几个字,是日文,乍一看,不懂,音译的话,似乎应该念作:八格牙路!
……
清晨,天色仍显晦暗,阴云未散。
梅县县城以北,河口营以西,浑水河畔,石桥南。
高一刀伏在河岸边的雪后,冰霜满脸。
他盯着那座石桥,犯了难。这座石桥北边桥头旁,有一座看起来刚刚完工不久的碉堡,碉堡上覆了雪,还盖着一层昨夜的霜。在这寒冷的晨曦中,那些射击孔隐约有火的光亮,向外释放出温暖。桥北头横着一个破烂的木拒马,似乎被火烧燎过,拒马后头有个伪军,背着枪,冻得来来回回晃。
整整跑了一夜,累得趴在雪里都觉得能睡着,高一刀踢了身边的战士一脚示意打起精神,然后掉头猫腰跑。
“桥北有碉堡,把桥锁住了,看来是不久前修成的。”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心里一紧,鬼子还咬着牙在后边追呢,追了一夜,像吃了鸡血。眼前这忽然出来个碉堡,麻烦了。
“顺河往东怎么样?”郝平试探性建议。
高一刀摇摇头:“往东很远倒是也有桥,但那也有碉堡。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天亮了,这时候变向会让鬼子追得更近,而且这河是流向东南。”
“打吧!隔着河,没法偷袭没法绕。”吴严这么说。
高一刀挑了挑眉毛:“我就是这么想。”然后看着团长等命令。
虽然只是一座碉堡,但是卡着桥,哪怕碉堡里人不多,只有一挺轻机枪,这情况下也将是吃人机器,眼下的独立团别说炮,连个炸药包都没有,可想而知那会是什么场面。
陆团长红着眼静静看高一刀,高一刀红着眼静静等陆团长给他命令。就在陆团长咬紧了牙,即将点头的瞬间,郝平突然说:“让我们三连试试吧?”
几双目光顺转,高一刀并没表现出不屑,而是紧皱眉头说:“现在要命的是时间,论填人命冲锋,我的二连会比你更有效率。”
郝平也不介意高一刀的话:“我不是要带三连冲桥,你别忘了,我们连里有不少没穿军装的,我是想……派两个揣上手榴弹,装成路人混到碉堡旁。”
“就这么办了!”陆团长抬手一指高一刀:“那你们二连也要做冲锋准备,无论这计划能不能成,你必须紧跟着冲过去!”
……
两个路人走上了石桥,拒马后的伪军抬起了眼打量。
“站住!”
两个人捂着大棉袄,抄着袖口赶紧停在拒马后:“老总,过路,过路。”
“知道你是过路!我问你,是穷人富人啊?”
“我们……您看我俩这德行,富得了吗?”
“嗯……那得了,过来吧。”伪军接着便抬开拒马。
两个路人有点懵,这就行了?连有没有良民证都不查吗?真作死啊?
一个路人走向伪军,笑呵呵道:“对了,老总,我得跟你打听个路。”
另一个路人直奔碉堡门口,同时将他的破棉袄扯开,露出了一捆已经解开后盖的手榴弹。
“哎?你——”伪军没想到他的胳膊被这路人扯住了,接着看到他袖子里的手榴弹。
“念在你挺客气,别动,否则咱们一起崩死在这桥头!”
跑向了碉堡的路人进去后二话不说把棉袄一扯,那一捆手榴弹把碉堡里烤火睡觉的几个伪军全看傻眼了:“壮士!有话好说!”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桥头的信号,高一刀带着手下从隐蔽处冲出来,急急奔过石桥,占领成功!
先朝桥南的队伍示意,接着安排手下在附近临时设防,随后高一刀走向碉堡,那里有火,又冷又累的他想去烤烤。
刚钻进去,他就盯住碉堡里一个俘虏楞了:“你……”
其中一个五大憨粗的伪军也楞了:“高一刀?姥姥的我不是没睡醒吧?”
“你啥时候投敌了?”
“谁投敌了?老子现在是游击队!”
“没投敌你这算什么?”
“这是我们九连二排的弟兄,前天我们几个刚把这碉堡给黑了,打算临时在这住几天避避寒。”
几个伪军俘虏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个喜上眉梢,朝五大憨粗的伪军道:“老大,原来这是咱自家的队伍啊?”
高一刀深吸口气,终于明白,这些是打了碉堡后换上了伪军军装呆在这的,赶紧示意那个三连的假扮路人把手榴弹收起来,那是个新到三连的兵,没见过九连的熊。
罗富贵终于喘着气儿从地上站起来,身后咣啷一声倒下来一块写有炭字的大木牌子。
高一刀忍不住瞥了一眼,第二次瞪大了眼,那牌子上居然写着:过桥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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