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被逐出宗门一事,不仅是表明宗里对涂念的态度,也是杀鸡儆猴。
自打涂念空降积雪谷,宗内难免有些闲话,此事过后,那些声音自然也都没有了。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历练一事涉及甚广,算计涂念的未必只有林卿卿一个。
楚秋容本想着一并处置了,但涂念的意思则是法不责众,既已掐了头,想来剩下的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结果没过两天,这事传到了聂衍尘的耳朵里,一下就炸了。
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聂衍尘被那群吃里扒外的气得够呛,当时就要出去找人算账,美其名曰“我的地盘我做主”。
好在涂念死命给他拉住了,俩人倒了个个儿,她个受害者给聂衍尘一顿哄,几番下来他才肯罢休。
当时涂念整个人都是惶恐的。
开玩笑,这宗门统共三十来个人,踹了一个不够还想踹一群,她生怕这宗散了,到时人家历任宗主夜里掀了棺材板来找她贴贴。
总归那些烦心事告一段落,涂念也终于没有了躲懒的借口,正式踏上了苦修之路。
在伯湫的监督下,涂念每日晨起跟楚秋容练剑,正午后找聂衍尘学符,晚饭过再回院冥想,将一日所学融会贯通的同时,吐纳灵力提升修为。
如此十几日下来,涂念也开始习惯这样的日常,撇开练剑与冥想不谈,单论画符这事,她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要知道,绘制符箓难点有两个,除了要求符修要拥有强大的灵识,再有就是其图案之复杂,绘制时不得有丝毫偏差。
而涂念原就是个学艺术出身的,绘画和设计的底子在那,对图案的理解和记忆能力都很是出众,学习符法于她,相当于临摹画作,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
于是仅仅几次练习,她便在聂衍尘面前,展现出了自己对于符法的外挂般的天赋。
最开始,聂衍尘只是让她画一些简单的,例如悬滞、辟水还有聚灵这样的基础符。
后发现她寥寥几眼就能将这些符尽数复刻,聂衍尘想着大抵是血脉使然,便给她上了些强度,选了些譬如御火、御水这样的进阶符。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面对这些复杂几倍的符箓,涂念除了那些需要费些灵识的,仍是照单全收,每次只需拿起符箓细看两眼,即刻挥笔下毫,笔走龙蛇之间,便将其一一复刻了出来。
由此,聂衍尘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这位徒徒,大抵是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符修,而那本由他亲自编撰的《符箓百解》,也就被这样交到了涂念的手中。
这一日聂衍尘有事出谷,涂念上午练了剑,下午无事,便与楚秋容窝在了主峰旁的一个小山头,研究自己前几日没弄懂的符法。
山头上有块巨大的青冈岩,楚秋容就侧卧在上面,瞅着涂念对面前那些画满了图案的黄纸发愁。
他就这样瞅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胳膊撑得都有些酸了,便开口问道:“小师妹,我看你盯着那符瞧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到底瞧出来什么没有?”
“我这大抵还要一阵呢,师兄不用费心陪我,去忙便是。”
头也没抬地应了他声,涂念指尖转着支通体雪白的温玉狼毫,仍是眉头紧蹙,全神贯注地瞧着那符箓。
今日此符不成,她必不下山。
“这倒不是我忙与不忙的事。”
纵身从那青冈岩上跃下,楚秋容四下看了圈在她身边散落的符纸,大致数了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视线落回他那勤奋过了头的小师妹身上,楚秋容脸上浮起一抹无奈,“主要是符法之道并非几日就能参透,如今你符还没识完,竟还要学着制符,未免太难为自己了些。”
宗里数他与聂衍尘亲近,涂念学符的事,他也从其口中了解了不少,知道她符法学了不到半月,便嚷着要练制符。
学习符法是最费心力的。天知道她这样用功,是要熬掉多少头发。
但涂念不管,从那符里看不出错来,就去翻她的《符箓百解》,且一边翻,嘴里还念叨着:“不对啊,这符从这处入笔,分明是能成的……”
那模样魔怔得,简直跟修炼时的晋南枫有得一拼,楚秋容在旁看着,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便在此时,二人面前徐徐吹过一股风,携来一道淡淡的男声说:“收笔处再余半寸,减其水而增其土,此符既可成。”
涂念和楚秋容几乎是同时抬头,空中晋南枫御剑而来,整个人精神抖擞,可见其身体已然大好。
“大师兄!”
“大师兄。”
楚秋容和涂念先后唤了声,前者很快迎上前去,两眼几乎弯成了一道缝,“师兄可算出来了,这些日子你不在,师父他老人家便拿你的那些活来烦我。这样的日子若是再过下去,我可真要糟心死了。”
蛮能瞧出他的欣喜来,话里话外,连声音都是激动的,晋南枫不禁眸色柔下几分,略一颔首道:“秋容你辛苦了。”
“瞧把你难为的。”
听着这熟悉的、过于无趣的回答,楚秋容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搭上他肩头,朝旁边努了努嘴,“知道你来找功臣。只是待会儿跟功臣说话,可不兴这么勉强哈。”
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是涂念那道被围在诸多符纸中央,透着股固执的背影。
与楚秋容不同,涂念只在最开始时唤了晋南枫一声,往后便转了身回去,或是还在研究那符吧,总归没去掺和什么师兄弟之间的欢欣。
她这人,其实也挺闷骚的。
晋南枫对此未置一词,只是拍了拍楚秋容的手,便径直走到了涂念身旁。
两人并排着,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挨着人沉下身去。
涂念不是没发觉他的靠近,但却没料到他会这般动作,登时被他那张骤然放大的脸给吓了一跳。
“嘶。”
手里的狼毫滚落,她整个人都往旁掀了下,两手撑在侧边,后缩着上半身警惕地看着这人。
半蹲在她身侧,晋南枫略沉了片刻,随后眼帘微垂,一声不吭地将她那支温玉狼毫捡起。
他抬起手时,涂念下意识地屏息,心跳如鼓。
但转眼,只见自己那张怎样也画不好的符,被他提笔往上续了两下,而后一道浅浅的金光闪过,竟就成了。
“很巧妙的木符。”
涂念听晋南枫对自己说了这么句,然后便看他将那狼毫放在了自己身前。
从她身旁站起,晋南枫就像是原地拔起的一棵松,他垂眸看着她,薄薄的一双唇轻启,像是吹落一枚带了冷意的、却满含生机的松针。
“涂念,多谢你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