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管刘崖再说什么,女子已经听不见了。
不知不觉间,刘崖已经被带出了城门,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看不着了,满眼只有那个渐行渐远的女子。
不知不觉间诡异的白雾已经包围住了城区,短暂的安静之后,中央城上方洋洋洒洒飘下了丝丝缕缕的黑雾,无数的黑雾在黑暗之中显现出猩红色眼瞳。
“噔——”
“噔——”
久远空灵的钟声响起,某种无声的讯号被这些黑雾收听到,黑雾短暂的又合上了猩红色眼瞳,身影遣散了几分,漂浮在上方像是堆积的乌云,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危险气息散去之后,尹王府中有个院落亮起了昏沉的火光,在这个夜幕之中显得并不显眼。
卿止作画的手微顿,撂下笔披上旁边白色外衣,推开门走了出去,他蹙眉看了会儿天空,从廊道绕过去。
宿舟按着佩剑,“主人?”
“有贵客到访,你不必跟着,去观星台继续看着。”
宿舟抱了下拳退下了。
卿止走到了尹天夜的小院,尹王府中每个小院其实都是有名字的,只是尹天夜住的是一个不算偏院的偏院,从前是用作堆放杂物,所以门框上空有木匾没有题字。
从外头看尹天夜的小院是安静、昏暗的,一脚踏进院内之后才发现房间内其实亮着烛光,里头的人并未睡着。
房间门忽然自己开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夜深露重,将军请进。”
看竹简的尹天夜怔了怔,手里头的字有些看不进去了。
卿止沉着眸光抬腿迈了进去,“真神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不是来砸尹王府的,将军不必担忧。”
尹稚面前桌上平放着一方玉牌,上头投射着一个画面——男子处在白雾之中,面前是一具颈部缠绕着丝带的木偶,一前一后的走着,不知发生了何事,男子忽然倒了下去。
但是他本人并未看着画面,而是摆弄着一盘焉了的君子兰,“偌大一个尹王府,怎么连盆花都养不好,明明风水极佳,却不知珍惜。”
卿止目光落在那盆花上,眼前却浮现出了尹天夜这些年的生平,“真神既然到此,想要什么在下也拦不住,直接去即可。”
尹稚戳了戳指甲盖大小的花,“那些不过是顺手之事,并不需要我费心,我成神千万载,听过数亿生灵之言,唯有情感二字曾让我困惑许久。”
“就像这画面中,明明亲眼目睹过死者亡去,却怎么都不相信那就是事实。”他话语顿了顿,“又像是人族贪嗔痴编织出的魇灵,生于人又想取代人。”
卿止已经幻化出了本命神兵,“真神请直言。”
“不过是想在尹王府借住一段时间罢了。”尹稚微微一笑,“将军不必紧张,若是将军今夜不来,我就明日一早来拜访将军了。”
“……”
卿止没有立刻回答,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想有任何不确定因素发生在尹王府上,可偏偏,这个不确定因素容不得他拒绝。
想起云章告诫,卿止闭了闭眼睛,“借住可以,不过还请真神留下准话,无论真神目的在何处,都不许危害到尹王府。”
尹稚继续摆弄着花花草草,“我应了。”
卿止离开时又看了一眼停止的画面,那人他也认得,曾经赴宴皇宫时他也见过几次。
是丞相府独子,刘崖。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尹稚问:“你很怕他?”
尹天夜下意识摇摇头,迟疑了下,又点头,“我不信他,他从未对我有过恶言相向,可我不敢信他。”
可以说,尹天夜的悲惨经历几乎是卿止默认纵容的后果,卿止明明有庇护尹天夜的实力,可他没有那么做。
“他可曾跟你提起过你那位父亲?”
尹天夜这次点头很快,“有过几次。”
尹稚只是笑了笑,“若是换做你,你也会不愿的,不过……他也算你在朝凤国唯一的亲人不是?或许你可以试着亲近他。”
换做是你,你也不会愿意的……到底是什么事?他依稀记得这话卿止也说起过。
尹天夜记忆一下飘的很远,一下是常玟鞭子下遍体鳞伤的他,一下又变成了那个冬日,他怀着热切的心去找卿止,却换来一次毒打。
他缓缓摇了摇头,“不了……这样就很好。”
尹稚只是揉了下他脑袋,“明日再看吧,这几日|我都有空,你先去歇息。”
“你睡哪?”
“天灵空间。”尹稚摆摆手,转眼就不见人了。
尹天夜先是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竹简,又看了眼桌上的方牌,到底是没忍住好奇心,伸出手触碰了一下。
方牌上方的画面消失,中央浮现出了一个‘天’字。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天心令。
皇宫找他那次,尹稚对常玟用过的审问法器。
*
少年站在天水一线处,世界忽然颠倒,亮色一面浮上了天,将整个空间照成白昼,浊色沉入水底,短暂休眠。
“前辈,晚辈有事相求,还望现身一见。”
一瞬间,天色暗沉下来,墨云遮天,清澈见底的水面混浊不堪,无数触手想要破水而出,而稍微探出个头,天空就有银紫色雷电骤然劈下!
雷电之后留下的微许银光飘向远处,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墨色身影,男子一头银发,容貌生的平凡,可偏偏眼尾一抹妖红衬得他五官迤逦。
他睁开双眼,身后的巨大暗影同一时间睁开紫色兽瞳,无数尾巴一闪而过,很快就化作了一抹白烟缠绕上了男子手腕。
“何事?”
“晚辈有一事不明……”
走一半的墨衣男子闻言转身就走,根本不想听尹稚说话,尹稚瞬移到男子面前,拦住男子去路。
“前辈当真不管晚辈?”
墨衣男子冷着脸:“你上一次不明之事是你的情劫,我一早就劝过你,你后来是如何做的?”
说来心虚,后来……灵魂契约、生死相伴。
“今日是另一件事。”
墨衣男子并没有改变走人的主意,但是停下了脚步,听尹稚后话。
尹稚:“我寻到了他的转世……”
墨衣男子招来雷电,银紫色雷电瞬间劈下,男子身影消失,空间再度变化,又是亮堂模样。
“滚。”
声音嘹亮,环绕在这方世界久久未绝。
尹稚:“……”
半晌之后,尹稚原地盘腿坐下,眸光忽明忽暗,他沉默了许久,微微叹了一声。
“落玉幽,若你,还活着就好了……”
……
“听说了吗?丞相府的那位公子昨夜不知怎的突然一个人跑到迷雾森林去了!今早找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疯癫了。”
“昨夜又起迷雾了?可是从前也没出现过这迷雾能让人失智的情况啊?”
“丞相府就刘崖这么一个独子,如今遭了这事端,这估计要把刘丞相……”
孺酒头上的背后的兽态已经收了回去,牵着自家主人衣摆,目光有些许茫然,“主人,那迷雾又作乱了?这次又是为何?”
“去寒千御那。”
自从上次尹稚去到幻境深处找到魇灵躲避的巢穴之后,中央城就很久都没有出现过迷雾了,那次他虽双目失明,神识却感知到那魇灵确实是受了重伤。
孺酒应了一声。
丞相府这事儿光一个早上就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继成为尹天夜之后的又一个茶后论谈。
“不是说这位刘公子都要与尚书家四小姐黄莹订婚了?这下子得搁置下来吧?”
“黄四小姐可是黄尚书的嫡幼女,从小娇惯着长大的,怎会让她与一个疯癫之人有婚约?只怕是要搁置了。”
“这黄四小姐也算与刘公子青梅竹马,要是因此未能成婚,还真是遗憾。”
“黄莹?青梅竹马?这位兄弟别搞笑了,与刘公子青梅竹马的那位另有其人,这黄四小姐不过占了个好身世捡漏罢了……”
茶肆中吵吵闹闹,什么声音都有,一茬高过一茬,很快就将有关于刘崖话题的声音盖过去了。
若泽与孺酒到了玉石铺子,玉石铺子门口正在卸货,是到了一批新的灵玉,梨木与容绒正在清点数量,看到他们了也没空打招呼。
“怎么突然这么忙?”孺酒仰头问道。
“许是那位刘公子的事引起的。”
有新的灵玉进来,那就是已经被摘星阁知道了,大额灵玉走向是要提前几日发出的,灵玉不似金银珠宝可以术法迁移两地,因为软硬不同格外金贵,只能用一些普通方法运输。
可是这消息传的未免太快了?
若泽直接去了暗室位置,寒千御果然在那,池书烨背对着门口,面前是一个传声阵法。
“灵玉已经到了,清点无误之后就会用些法子派放到城中居民手中。”
对面声音低沉,却能听出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朝凤国之事便先劳烦素夜少主,待阁主出关定会亲往朝凤国处理魇灵一事。”
池书烨刚要说几句客套话,就见寒千御摆了下手,池书烨便把传音法器递给了寒千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