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低眉。
他仔细的思索了一下。
依旧没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不过从嵇恒这笃定的神情,他几乎可以断定,匈奴南下恐早就定下,只要秦廷应付得当,势必会大败南下的匈奴,甚至可能重现当年蒙恬的创举。
犁庭扫穴。
若当真如此,对天下局势,又会有何影响?
张良暗暗沉思着。
只一念。
他就想到了现任的北原大军主将,随即,又摇了摇头,过去的北原大军主将是蒙恬,只不过随着蒙恬胜任大秦丞相位,北原大军的主将,其实是空悬着的,由苏角、涉间等将领管理。
不过,在半月前,韩信被任命为了北原大军副将。
想到这。
张良眉宇间闪过一抹异色。
他惊诧的看向嵇恒,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只怕当时,嵇恒跟扶苏,就已暗中敲定好了其中的事项,只是一直引而不发,最终大秦朝堂的心神都放在了嵇恒领衔的改制府上,却是疏忽了对韩信的任命。
这个任命,初看并无问题。
因为韩信过去就出自北原大军,眼下重回,自当是理所当然。
但他乃平定关东叛乱的最大功臣,本就战功彪炳,眼下又迎头撞上匈奴南下,或许在最开始,秦军是会有些猝不及防,然若是韩信早早就知晓,匈奴会南下,又提前做好了准备,那结果又会是怎样?
韩信将再度立功。
到时,朝廷诏书一下,或可直接擢升其为北原大军主将,统领北原三十万大军,等秦军稍作休整,便可对匈奴进行反击,以韩信的军事能力,匈奴根本就不可能是对手的。
对于这一点,张良深以为然。
其他人或许对韩信的军事才能,没有太深刻的理会,但他是直面过韩信军威的,他统领的大军,跟寻常军队完全不是一回事,对于很多将领而言,能够领兵几万,乃至十万,就已很困难了,尤其是临阵调度,然而韩信不是,他似乎脑海中对战局有着十分清晰且明了的判断。
即便没有身处各路大军的中帐,却也对大军的实际情况,有着细致的了解,并由此做出对战局最为有利的决策,运筹帷幄之间当如是也,他对各路秦军的行进情况,当下所处的位置等等,都洞若观火,而且秦军本就强悍,器械精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强悍如项籍,也依旧不是韩信对手。
项籍不行。
冒顿则更不可能。
或许初期,趁着秦军不备,是能占一些便宜,但随着秦军反应过来,冒顿根本就抵抗不了,只会节节败退,而在这种情况下,以他对秦廷的作风,以及对时局的判断,韩信当会继续追亡逐北。
到时甚至可能踏平狼居胥山。
若是如此。
韩信在军中的威望将扶摇直上,彻底追上昔日的蒙恬,而蒙恬如今位列大秦左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韩信在朝堂的晋升之路,又有何人能阻拦?
又有谁敢阻拦?
再则。
现在的北原大军,已不是过去了。
其中有不少关东出身的将领,在这种情况下,这部份将领,同样也会得到提拔,在这种情况下,大秦军中的状况,可就会发生明显的改变。
以韩信为首的军功集团的快速崛起,不是关中旧有军功集团想见到的。
因而定然要做出针对跟打压。
如此
张良看向了嵇恒。
脸上浮现了一抹骇然跟震惊。
关中的军功集团,可能会亲近他们,以换取对关东集团的打压,继而维持住自身利益,而在这种情况下,嵇恒再想推动改制,无疑会容易不少,也更容易被接受。
因为旧有的制度,对韩信等人而言,无疑是条康庄通衢。
唯有改制,改变旧有的制度,通过新的制度,才有可能阻挠关东更进一步的势头。
诚然。
改制对他们影响同样不小。
但现在的改制府中有蒙毅跟张苍,而关东的官员明显还比不上两人,加之随着半个多月前的朝会结束,关东大部分官员,都已重新回到了关东,关中官员的话语权明显更大。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明显能争取到,更有利他们的改动。
最终。
嵇恒就是借助匈奴为大秦经济压榨,不得不南下,继而形成一股关东起势之象,再趁机裹挟着关中官员,不得不跟他们站在一起,继而推动大秦的改制。
而这一切。
看似跟嵇恒毫无关系。
他也并未参与其中任何事,却是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这一切看起来是自然而然的。
但张良却很明白。
这是势。
这也是嵇恒的道。
他从为秦廷谋划以来,就一直在借势压人,以势破局,这一次只不过是如法炮制了,过去嵇恒算计的是天下,如今嵇恒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大秦之外。
张良露出一抹苦涩。
跟嵇恒这般妖孽的人为敌,当真是莫大的不幸。
憋屈而无奈。
而这的确就是嵇恒的不凡之处。
嵇恒所做之事,看起来都很轻松随意,但其实是万分惊险,需要对天下时局有准备的判断,并做出大胆的预估,唯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提前做好准备,趁势而动,顺风而起。
&t;divcassntentadv>这对时局的判断是很苛刻的。
一旦算错,便可能满盘皆输,只不过嵇恒一直都在嬴。
张良感慨道:“嵇兄之才,深谋远虑,张良佩服,借匈奴之势,来推动改制,其鬼斧神工,张良实在叹惋,昔日败在你手中,实属不冤,甚至是理所应当。”
嵇恒笑了笑。
他平静道:“子房兄过谦了。”
“大争之世,其实为天下留下了很多宝贵财富,只不过随着战乱频起,很多东西都被忽视,乃至是丢失了,大秦跟匈奴这一战,其实是注定会发生的。”
“只不过提前了。”
“正常情况,冒顿还会休养几年,等到兵强马壮,才会再度南下。”
“但随着互通商贸,大秦对草原资源的掠夺,却是加剧了,而草原的资源,很多是需要多年才能生成的,不像大秦,茶、盐,近乎是源源不断,在这种经济的摧残下,匈奴只会越来越不堪重负,而这两年草原灾害的发生,则进一步倒逼匈奴不得不冒险。”
“战争是门很大的学问。”
“除了常见的剑斧钩戟,还有看不见的兵刃。”
“这便是钱!”
“财政是一个政权的命脉。”
“摧毁一个政权,最好的办法,就是断了其财政。”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战争,在大争之世,就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只不过很多人忽略了,还以为是大国的无聊之举,殊不知,这种经济的战争,取得的成绩,往往是比攻伐大战,来的更立竿见影,也更让人毛骨悚然。”
张良点头。
这种手段的确惊人。
也很容易不为人防范,等意识过来,早就为时已晚。
不过正如匈奴可能会做的,若是另一方实力较强,未必不能以武力去破局。
这种只适合大国对付小国。
想到这。
张良若有所思。
眼下天下归秦,四周再无诸侯,唯有一些游牧部族,这些游牧部族的实力,是远不及大秦的,这是否意味着,大秦可以如法炮制,通过此法,主动拿出一些商品,跟附近的部族交易,继而不断的疲之,等到对方实力羸弱不堪,或者想临死挣扎时,再直接出兵夷灭之。
甚至
可以借助武力,强迫对方商贸。
这也未尝没有可能。
若是这样,大秦周边恐不会再有能威胁到大秦的存在,还会被大秦不断影响,最终一步步蚕食。
而大秦之所以能这么做。
主要是一点。
长城。
长城隔绝了大秦跟匈奴的绝大多数路径,逼的商贸不得不走法定渠道,继而保障了商贸始终在朝廷控制范围,不至于最终演变成资敌。
还有一点,便是抑商。
大秦对走私贩售打击十分严格。
正是有了诸多外在条件,最终才促就了这样的局势。
一旁。
胡亥一脸懵逼。
他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前面张良还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结果这才多久,张良就好似全都明白了,眼下竟只剩他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胡亥轻咳一声,不悦道:“嵇恒,你这就不对了,要说就说明。”
“为什么匈奴会南下?”
“为什么这还对改制有利?”
“这就算匈奴真南下,也是大秦去解决啊,又不是你去,这怎么就影响到改制了?”
“.”
胡亥一股脑问了很多。
嵇恒跟张良对视一眼,都相继无言,只是拍了拍胡亥的肩膀,淡淡道:“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匈奴大军南下的消息,也用不到多久,你就能听到,匈奴败退,秦军在韩信的带领下追亡逐北。”
“改制急又不急。”
“急是对外表现出来的姿态。”
“不急,是改制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要根据形势而动。”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如此。”
“才能让人防不胜防,也才能让人算计落空。”
“你还是好好改良这些纸吧。”
“或许用不了多久。”
“你会出仕。”
嵇恒深深的看了胡亥一眼,转身回到了室内。
只留下胡亥一脸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