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左手向东指月,我以右手俯瞰人间。
十方闪电与我相伴,烈日之晖在我眉眼。
秋兰之佩无迟暮,终将时光化成年。
神山惶惶以冥冥,人间暮暮又朝朝。
……
遥远的歌声穿越了时光的荏苒,将曾经神界的一角在自己的耳畔诉说,青崖听不懂那些上古的语言和文字,却在柳白鹿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之后豁然开朗。
沿着时光的长河逆流而上,四千年的飞光在青崖的眼中流转。
茫茫大荒之中有一座名为系昆的高山,其上有一座高台,名为共工之台,高台上居住着一位天女,由此,人间射猎的人们都不敢向北而引弓,没有人见过天女的样貌,只知道她一袭青衣,名唤女妭。
岁月在神族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系昆山上的白鹤飞走又飞回,人间已是匆匆百年。
也不知是历史上的那一天,天女妭和往常一样,端坐与公共之台,将身边的流云织成轻柔的飘絮,将雨雾点缀进无缝的天衣,更将羲和女神洒下的光辉缠绕成七音的琴弦,奏出渺渺仙音,福泽四方。
而这份祥和的宁静却随着一位人族的到访而被打断,来访者是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名为轩辕氏,此行正是为请求天女拯救天下苍生而来。
原来,此时的人间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战争,自从阪泉之战后,神农与轩辕两族部落逐渐趋于融合。炎黄二位首领厚德载物,带领族人播种百草谷物,铸造各种生产器具,制衣冠,作舟车,鼓励各族通婚交流,几年之内,炎黄部落已经遍布中原大地。
中原地区丰茂的水土和宜人的气候自然也引来了其它部族的觊觎,针对炎黄的争夺之战常有发生,而其中最为强大的则是九黎部族,以及他们的首领,天生拥有无穷力量的蚩尤。
起初,炎黄面对九黎九战九不胜,蚩尤扬起大雾弥漫三天三夜,困炎黄大军于迷雾之中,幸得轩辕之臣风后在北斗七星的启示下,制造出了指南车,这才得以冲破迷雾。
而就在不久前青崖所面对的夔牛,也正是在一场战斗将自己的身躯化鼓,震慑住了九黎部落。
战争进行到白热化阶段,轩辕呼唤背生双翼的应龙蓄水于冀州之野,而蚩尤也请来风伯雨师相助,一时间风雨大作,战况迟迟僵持不下。
这时候,轩辕氏想起来居于大荒系昆山共工之台上的天女传说,她拥有世间最为炽烈的光芒,定能停风止雨,还天地朗朗。
天女看着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而来的人类,她的天目将眼前之人的生平看透,认定了此人的确是一位仁德之君。
善良的天女答应了轩辕的请求,停下了纺织云雨的双手,告别了神山上的鹤灵,说自己要去人间走一趟,不日便回,请它耐心等待。
但身为人族的轩辕氏却并不知道,神族擅自干预人间之事实乃触犯了天道法则,战争结束之时,天女将会受尽拆骨之痛,最终被夺去神格,终生无法返回神界。
而天女明知此番下界便是一去不回,可即便前方是绝路,她也依旧甘愿为人间芸芸众生而堕入凡尘。
天女下界后,人间迎来了久违的晴天,很快便是风停雨歇,洪水退散。而在失去了自然之力的优势后,九黎部落也是连连溃败,炎黄部族乘胜追击,最终得以将蚩尤杀死,平息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后人也称此为“涿鹿之战”。
土德之瑞聚起四方的星辰,明炎之火照耀五方天地,经此一战,这片大地上的精怪妖灵纷纷俯首,炎黄一族迈向了统一融合的多元化进程。
人们追逐着战争之后带来的和平,神农氏尝遍百草以著《神农经》,轩辕氏更将各种的巫医之术融合改良之后写下《黄帝内经》,从此原始的部落中医疗之术突飞猛进,炎黄子孙的寿元大大延长,逐渐远离了病痛的折磨。
但战争胜利所换取的代价永远都是残酷的,人们安居乐业的背后,却有人在承受着难以言说的折磨。
黄河之畔,崩腾的激浪呼啸而来,声势宛如千军万马席卷而过,千千万万的浪花堆过一叠又一叠,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即便是坚硬的岩石也经受不住如此猛烈的冲刷。
可即便是如此猛烈的浪花,却依旧浇不灭她身上的痛苦。
一身青衣在汹涌之潮的冲刷下紧紧贴着她的躯体,天女的身体皎洁无瑕,此刻却如同白玉之中沾染了花火,狰狞的火纹在她的身上涌动着,蔓延着,所过之处凝脂的肌肤瞬间龟裂开来,金色的神血像是暴雨中堵不完的缺漏一般,不断从她的身体各处渗出来。
胸腔中传来剧烈的撕裂感,像是有一双手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身体撕开,然后将自己的脊骨狠狠地抽走,天女顿时摊到在了岸边的岩石之上。
失去了力气的她眼睁睁地看着神血不断从自己的身体中流淌出来,渐渐地,金色的神血褪去了耀眼的光彩,化作嫣红的血液在自己的身下弥漫开来。
此时的她再也不是系昆山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天女,可堕入凡尘之后,她却连选择以人类的身份过完短暂一生的资格都没有。此番下界造成的结局影响了人间往后几千年的格局变迁,天道的惩罚下,她将化身为灾难的象征,为人间带去无尽的业火。
冰凉的黄河之水拍打在她滚烫的身躯之上,激起的阵阵雾气让她的面容变得若隐若现,她满头的青丝像是从深渊之下伸出的藤曼,缠绕着她的身体,要将她拖入无间地狱。
系昆山上的流云依旧沿着每日来时的方向穿过共工之台,却再也不会有人将云朵捞起,以阳光穿针引线,尚未完成的华美天衣也依旧搁置在高台之上,仍旧在等待着归来的天女再次将它拾起。
天女的神力是光与热,可现在,她所拥有的神力却化作了将它围困的囚牢,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日升月落,万箭穿心般的折磨这才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地褪去。
重新站起来的她神力大减,而她也无法完全将自己的力量所掌控。从此之后,不论她走到哪里,哪里便是赤地千里,旱灾频生。
为人间赢得涿鹿之战的英雄,迎接她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人们对她的恐惧和厌恶。
但由于她的神力依旧强大,人们不敢对她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能不断地疏通水稻和沟渠并向她祷告:“神啊,请你一路往北走,回到北方去吧。”
可人类对她的伤害远远不仅于此,到后来,在一次次的传言中对她的容貌也产生了极大的扭曲。
天女的名字中“妭”便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在《说文解字》一书中被释义为妇人美也,由此得见,天女的美貌定然是风华绝代。
出于对天女的畏惧,渐渐地,人们将对她的称谓也由原来的“女妭”替换成了“女魃”,直到后来,人们在流传下来的文字中对天女的记载已经变成了身高只有二三尺,眼睛长在头顶上,行走如风的丑陋生物,甚至人们私下里还会称之为“旱鼠”。
再后来,随着人族文化水平的不断提升,他们对于女妭的丑化却变本加厉,在王族之墓的画像石中刻有“虎食女魃”图样,到最后,女妭的形象索性和僵尸扯上了联系,并且此类风气一路高涨,直至成为传说中的四大尸王之一。
天道加诸于她的惩罚远不止身体上的苦痛,即便被夺去神格,不再拥有永恒的生命,即便是没有了无上的神力,她也不曾悔过为人间众生带来和平。
可当那些曾经她甘愿舍去一切而守护的人们对她的情感只有恐惧和怨恨,甚至对她恶语相向之时,即便是内心善良的天女,也不禁潸然泪下。
人们叫她一路往北走,去往那人烟稀少的地方,可此时的大地上早已遍布人类生活的足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不曾被人们所接受。
此时的女妭突然发现神人二界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她回不去大荒,再也无法登上系昆山,她也到不了人间,走不进这人间的锦绣河山。
自己当日下界而来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呢?
心灰意冷的女妭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北走去,尽量避开人类生活的城镇,可依旧造成规模性的旱灾,茫茫大地,到底哪里是她的容身之所。
直至某一天,天女走到了北冥之畔,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天女像是流浪的一生的游子终于找到的归宿一般,闭上双眼,跳进了冰冷的北冥之水当中。
从此,人世间再无天女女妭,对于她的那些流言蜚语,也不会再有人会去在意了。
而在遥远的大荒中,系昆山上,共工之台,飞鸟还巢的鹤灵却依旧等待着天女的归来。当初离别之时天女曾告诉它不日便回,那么这一次它将要等上多久呢?
将时间拉回到现在,如果共工之台上的鹤灵还在等的话,它便已经等待了四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