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由许多个瞬间串联起来的，而用以串联的那些冗长的时间，都是毫无意义的废料。
从魔都回京城的飞机上，苏成意看着窗外，忍不住这样想。
否则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些蹉跎在航班上的时间。
今天是京大开学的第一天，他赶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
行李是前两天直接从棠安市寄过去的，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倒是省事。
比起行李，更需要费心思考虑的是楚倾眠那边该如何解释。
按照惯例，他是应该要跟朋友们一起回京城的。
当初报志愿的时候，之所以追求在一个城市里，除了平日里有空就能出来聚一聚以外，也是因为返校返乡之类的行程能有人搭伴。
而这一次却不行。
林桐因为上次家被淹了的事，前些日子就回了老家，所以提前好几天就从县里的火车站，直接坐火车回学校了。
从县城到BJ，差不多都能赶上上次毕业旅行的时长了，只不过他这次还算聪明，没有买硬座硬抗，而是在后半段换乘的时候换了卧铺。
不然真有的受的。
林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环境使然，他吃苦耐劳的能力要比隔壁大块头徐洋好多了。
然而，作为小分队的灵魂人物，徐洋这次也没能承担起组织的功能。
因为他也有重任在身。
据徐洋自己说，是姨妈一家都回国了，准备先去京城玩一圈，需要人带一下。
姨妈的女儿，也就是他表姐，也就是简潇。
她工作很忙，没什么时间，所以任务就来到了徐洋这个家里唯一的闲人身上。
苏成意一听到简潇这个名字，就有点浑身不自在，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现在倒是挺希望能跟简潇见一面的，因为有事情想请教这位专业能力上正儿八经的前辈。
只不过他并没打算强求，如徐洋所说，简潇所在的可是顶级红圈律所。
那样的环境基本上符合一切影视剧对律师这個行业的想象，的确就是那样精英云集、人人忙得脚不沾地的。
这样一来，徐洋这个组织粘合剂也很难得的不在。
韩冰和楚倾眠自然是要一起的，她俩打小就没怎么分开过。
只不过在楚大小姐询问苏成意打算几号走的时候，他已经决定好要先去魔都了。
思前想后，苏成意找了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就是把X1游戏工作室搬了出来。
新游上线，百废待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作为老板，得提前去京城。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楚大小姐一向通情达理，只是在电话里撒娇抱怨了几句，又缠着苏成意答应有时间的话带她去工作室玩一次。
这样随手就能做到的小事，就成功让大小姐的心情多云转晴，乐呵呵地说：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游戏工作室是什么样的嘞，嘿嘿，会不会很赛博朋克风呀？”
对于这样一看就是外行评价的问题，苏成意想了想，回答道：
“会，你到时候来看看就知道了。”
“好耶！！！”
楚倾眠笑得开心，福瑞在听筒那边不明所以地跟着“汪汪！”。
马上又要开学了，楚倾眠推掉了很多应酬，专心在家陪小狗玩。
毕竟下次回家的时候，这家伙就是真的要长成成年大狗了。
苏成意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礼貌提出意见：
“说真的，有没有考虑过带我们福瑞去医院检查一下智商？”
“才不要！人家很聪明的好不好！福瑞，你说是不是呀？”
“汪汪！”
“听着就不像聪明狗子。”
“苏成意！！”
其实从对待小狗的态度就可以推测出将来的育儿态度了。
楚倾眠一定是那种溺爱型家长，不管孩子有多笨，在她眼里都是可爱又聪明的。
算出来个“1 1=2”都能被她夸好棒好棒的那种。
苏成意暂且不愿意承认他是“严父”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放养型，就是任由孩子野蛮生长的那种。
最多也就是在孩子考倒数第一的时候，稍微露出一些“这是怎么做到的，有点难以理解”的神情。
楚大小姐咆哮：“那样才是最伤人的好么！！！”
挂断电话之后，苏成意在联系人里找到了何悟非。
“喂？意总。”
“今天忙吗。”
“今天.是周末啊。”
何悟非的语气很有些谨慎。
“哦，对哦。”
苏成意这才想起来。
作为放寒假的大学生，星期几这种事情是完全不知道的，只会记得几号。
开学了就不一样了，只会记住星期几。
“正好，我在网上约了一家装修公司。你一会儿帮着盯一下，别让他们把房子拆了。”
苏成意淡淡地说道。
“.啊？装修公司？”
何悟非原本还以为会是什么加班的事情，完全没想到是这一出。
“嗯。”
苏成意想了想，又解释道：
“现在太朴素了，装修一下，赏心悦目。”
“冒昧问一下啊，不会是什么二次元美少女风格吧？“
何悟非回想起上次去谈美术外包的时候，那一家公司的装修风格。
实在是.很有特色。
不过会不会有点太年轻了，看起来像是中学生动漫社似的。
何悟非忧心忡忡。
听筒那边的人笑了一声，回答道：
“赛博朋克风。”
何悟非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是开始学习游戏制作之后才知道赛博朋克是什么意思的，没深入了解之前只是觉得很炫酷。
苏成意偶然知道之后，从家里带了两本书给他，他看完之后，才对其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一本是《全息玫瑰碎片》，一本则是《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总而言之，这样风格的装修一定不会难看就是了，只不过可能有些烧钱。
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突发奇想要改造工作室的。
苏成意没有说是因为某位大小姐想要参观。
“对了，意总，你到京城之后的接风晚宴别忘了。”
何悟非想到这件重要的事情，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这两天他被吵得都有点脑仁疼，大伙儿对于工作室老总的好奇心随着日期的推移愈演愈烈。
作为唯一一个见过老总的人，能提前给大家剧透一下的就只有他了。
“工作室的大家都等着呢，真的期待很久了。”
他要不提醒这么一句，苏成意还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说是接风宴，其实就是工作室的人鼓捣组织起来的，原因是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见见他。
开学第一天，苏成意只是在心里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行程，就已经开始累了。
算了，累就对了，一件件来吧。
而第一件事是去快递站拿行李，然后拎回宿舍。
这样一说起来，他才想到看一眼宿舍群。
整个假期里，舍友们聊天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苏成意更是忙忙碌碌，根本没时间看群聊。
而今天开学，群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李韬前几天就已经到学校了，帮着辅导员干了不少活，苏成意感觉他的志愿时长估计已经溢出几十个小时了。
“新书我已经帮咱们宿舍领完了，都放桌上了，来了之后自己再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漏的。@马修@苏成意@上官宇”
马修也来得早，不过是为了学生会的活动。
“兄弟们，我今天又跟学长学姐聚了。哈哈，学长说了，他毕业之后副主席的位置就轮到我了！
到时候兄弟就可以罩你们啦！”
“【啤酒】【抱拳】【呲牙笑】”
上官宇是昨天到的。
“那个.我的校园卡不知道怎么回事，刷不了了.”
“有人在吗？”
“哎门卫不让我进来。”
“算了，我先去附近酒店住一晚上吧。”
半小时后。
李韬：“？什么情况。@上官宇”
“上官，还在吗？我来门口接你吧？”
马修：“不是你傻啊哥们儿，门卫拦你伱就跟他解释啊，你这也太包子了。”
上官：“不用了，没事，我已经订酒店了。”
嗨呀。
看来新的一学期，大家还是没什么变化。
苏成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开班会了。
以辅导员的性格，迟到了又得抓着他好一顿盘问数落。
苏成意生性最怕麻烦，拎着行李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个学期的环境熟悉，已经基本可以在校园里轻车熟路地找到正确道路了。
当然了，也仅限于食堂——教学楼——宿舍，这样三点连线之后所划分出来的那一片区域。
其他地区仍然是迷雾，需要进一步探索。
不过暂时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苏成意单手拎箱上楼，脚步轻松。
此时此刻，又一次感受到了寒假泡在箭馆所收获的成效，臂力的确见长。
原本以为应该没人在宿舍的，但推开门才发现是想多了。
“嘿，苏总终于来了。”
李韬正在把阳台的窗户拉开，听到开门声，笑着回头打招呼道。
“你小子还真会踩点啊！”
马修咳嗽了一声，转头说。
苏成意刚想回答，就闻到宿舍里一阵刺鼻的烟味，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李韬见他神情，马上就解释道：
“已经开窗透气了，等下就好了。”
苏成意没关门，只是扫视了一遍宿舍，随后把行李箱推到自己床边。
马修桌上大喇喇地放着烟盒和打火机，似乎也没有要对自己在宿舍抽烟的行为做出什么解释的意向。
“为什么要在室内抽烟？”
苏成意抬起眼睛看他，语气没什么波澜。
“哎，抽烟咋了？你看哪个男生宿舍不抽烟啊？”
马修瞧着还是理直气壮。
“除了你没人抽。所以你应该去厕所，或者阳台。”
苏成意转过身去，一本本收拾书桌上杂乱的新书。
“不是，哥们儿你这语气什么意思？指挥我呢？”
马修心里一阵无名火，推开椅子就站了起来。
他一早就对苏成意这种淡漠的态度有不小的意见，今天这事更是激起了他隐藏许久的不满。
李韬眼见两人气氛不对劲，赶紧过来打圆场道：
“多点大事儿，以后去阳台抽不就完了。马修，二手烟吸了确实不舒服，都体谅一下。”
“体谅个毛，我有什么错？宿舍抽烟是犯法了还是怎么着？犯法了你报警啊。”
不知道是不是打圆场的人给了新的底气，马修更加肆无忌惮地嚷嚷了起来。
“啪。”
苏成意把手上的《刑法总论》往书桌上一丢，转过身来。
马修被他冷冷的眼神一扫，登时感觉火气消了半截，方才准备好的控诉他的长篇大论也哑了火。
眼见苏成意的神情，擅长打圆场的李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其实他也特别讨厌烟味，对于马修在宿舍抽烟这件事也很不满，不过他向来处事圆滑，不会像苏成意这样毫无顾忌、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对他来说，开窗透气就是隐晦地在表达不满了。
虽然对于马修这样的人，隐晦的表达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韬悄悄叹了口气，在心里盘算着两人要是真起冲突该怎么办。
马修虽说色厉内荏，但最好面子，说不定一个脑热就真跟苏成意杠上了。
苏成意就更别说了，他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那种人。
李韬暗自想，实在不行去隔壁宿舍摇人帮忙吧他夹在中间被两边揍可怎么办。
“你误会了。”
苏成意慢悠悠地说。
李韬心里一喜，没想到苏成意还是个讲道理的人！
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平息矛盾的话，自己平日里真是误会他了，刻板印象害人呐。
马修也一愣，气势一时间又弱上了三分。
苏成意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接着说道：
“第一，我说话的态度并不是针对你，事实上，你也没有什么值得我针对的地方。”
李韬：“.”
看来刻板印象的确有可取之处。
“第二，在宿舍抽烟的确不犯法，这大约是属于道德问题的管理范畴。
那么，既然你可以无视道德，我也可以。”
苏成意最后瞥了他一眼，又转回身去，自顾自整理书桌。
马修这次倒是听明白了这两句话的含义。
第一句，是让他别太自恋了，他压根不配被针对。
第二句，是说是他先不讲道理的，被胖揍一顿也是咎由自取。
马修一时间气血上涌，简直就想以头抢地尔。
只不过他刚有动作，就被李韬摁了回去。
“好了好了，别闹了，多大点事儿啊！都爷们儿，大气点。”
“妈的，刚刚是你们都不在，我自己一人在宿舍才抽的，哪知道五分钟内你俩就一前一后进来了？”
马修自觉被误会了，听起来很是委屈，说到最后甚至都快哭了。
“我就不是在乎抽烟这点事儿好吧？我可以去阳台啊，我去操场抽都行，关键你看他说话啥态度啊？
真心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就这样对我是吧！”
说到最后，已经是绷不住了，马修张着嘴嗷嗷大哭。
李韬实在有点惊讶，但还是腾出手来捂他的嘴。
“哎！差不多就行了啊，别嚎了成不！”
苏成意无视身后的兵荒马乱，忙着把本学期的教材一本本垒上书架。
手上专业课的书一本比一本厚，回想起前生的教材，顿觉还是文科专业更磨人。
上官宇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不过还没散尽的烟味还是让他连续咳嗽了好几下。
“.这是怎么了？”
“上官！你来得正好，你来说说这事儿到底谁对谁错！”
眼见有了新的判官人选，马修暂时收回了悲伤。
“.”
上官听完来龙去脉，一时间觉得有些为难。
要说错误，肯定是马修的，但是苏成意这样官方又冷漠的态度，的确是有些伤人。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依旧一脸漠然的苏成意，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那个，其实我有哮喘，所以.”
“啥？！”
马修一愣，抹了一把脸。
“闻不了烟味，一闻就特别难受。”
上官脸色不太好，努力解释道。
苏成意放书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转身把宿舍门重新打开。
“你先出来站会儿。”
上官这才能确认此人其实是一直在听人说话的，光看表情的话，还以为他已经自带隔离屏蔽系统了。
“哎呀！你也不早说！不抽了不抽了！”
马修抓起桌上的课本，挥来挥去地扇风，企图驱逐空气中剩余的烟味。
苏成意把上官拉到走廊里，打量了他半晌，确认没有什么哮喘发作的迹象。
李韬看着忽然又变得和谐起来的气氛，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说呢，这个宿舍还真是缺一不可。
经过一个学期的磨合，其实已经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男生之间的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
马修是个过分情绪化，又极度在乎所谓江湖义气的人。
他很快就向苏成意表达了歉意。
“我其实也没什么烟瘾的，只不过我爸说这是男人的必经之路，我才想着抽点试试看，你们看，这打火机都是新买的呢。”
他晃了晃燃油还是满满当当的透明打火机，随手摁着开关。
苏成意也没有真要跟他置气的打算，只不过他这人平时说话就这样。
如果室友们更了解他一点的话，就会知道，他跟亲近的朋友，甚至女朋友，讲话都是这样一副吊样。
所以他们也都已经习惯了。
“咔哒。”
“咔哒。”
“咔哒。”
马修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时间又觉得有点尴尬，宿舍里只剩下了他反复摁打火机的声音。
苏成意原本对此并不在意的。
但这样重复的声音，总会让人产生一些无端的联想，比如水彩盒盖合上的声音，就与之极其类似。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