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
几人的状态一路从刚上车的愉快,变为路程过半的焦躁,又变为即将抵达终点的过度兴奋。
到最后,就是现在这样的贤者模式了。
“我们订的酒店在哪里?”
徐洋在上个站点高反发作了一次,下车的时候路都走不稳。
“酒店个鬼,我猜是订的民宿?”
韩冰一路默不作声苟着发育,现在精神倒是几人中最好的,正拿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
苏成意低着头看路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从这里到民宿,转公交的话得换乘两趟。
现在这一堆老弱病残的还是不要折腾了,于是他打了一辆七座的车过去。
民宿的环境还不错,算是干净整洁。
苏成意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轻车熟路地把行李往归置位一放。
老板是个本地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有些诧异地问道:
“喔,以前来过吗!”
苏成意被问得愣了一下,迅速摇了摇头。
确实来过,但不太能说。
于是老板将他对这里的熟悉感归结为前生有缘,虽然很热情地想和他聊聊天,但身后几位已经在马上就要站着睡着的边缘了。
一共订了两个房间,正是暑假旅游高峰期,便宜又环境不错的民宿都很紧俏。
大床房给韩冰和楚倾眠,三个男生住双床房。
通过剪刀石头布决定谁一个人睡,三局两胜,最后赢的人自然是苏成意。
倘若一局定胜负还可以说是运气问题,但三局两胜就不一样了。
这种心理博弈战他真的很难会输。
除非对面是陈锦之。
刚到的第一天晚上不能洗澡,三人只是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
熄灯之后,来自房外的光源还是很亮,苏成意睁着眼睛,盯着很有民族特色的天花板发呆。
他其实也稍微有点高反,但是不太严重,只是略微有些头疼。
但这也足以影响到他本来就不算好的睡眠质量。
夜里甚至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落在屋檐上,约摸天亮时分才停。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苏成意差不多就是那时候才进入深度睡眠的,所以当然不可能早起。
奇怪的是,居然也没有人来叫他。
苏成意一直睡到了自然醒,坐起身来的时候,旁边的床位已经没有人了。
他推开门往外走。
民宿的院里种满了花,开得很好,昨晚被雨水一浇灌,此时在阳光下更显得娇艳欲滴。
正在找的几个人就坐在一旁的凉椅边上晒太阳。
面前围着一个小桌,桌上摆着几个褐色的小碗。
苏成意走过去,在旁边的空位上很自然地坐下。
楚倾眠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早上没有去叫醒他。
或许是睡够了觉,他此时看上去心情不错,眼角眉梢挂上了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也有可能是出来旅行的缘故,他周身卸下了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显得更加随和慵懒了些。
“这是什么?”
察觉到她一转不转的目光,苏成意敲了敲碗沿问道。
摸起来和看起来一样粗糙,甚至有些割手。
楚倾眠刚想回答,一边的老板就拎着茶壶过来了。
“酥油茶。你几个朋友要等你一起喝,说是什么.”
老板顿了一下,似乎忘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徐洋摘下墨镜揉揉眼睛,笑着接话道:
“仪式感。”
“啊对,仪式感。”
老板笑眯眯地把茶倒满瓷碗。
滚烫的酥油茶带着特有的油香气四溢,扑鼻而来。
“好香啊。”
韩冰吸了吸鼻子,感叹了一句。
几人从昨晚下火车开始,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楚倾眠端起碗,迫不及待地就喝了一口。
“欸咦——”
味道似乎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小脸皱成了一团,消化着这有些奇异的味道。
苏成意看得有点想笑,他第一次喝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
“好喝吗好喝吗?”
一旁还没下嘴的其他人都跟好奇宝宝似的发问。
楚倾眠咂吧咂吧嘴,思考了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来:
“咸。”
只是咸而已应该还好吧?
这样想着,其他几人也纷纷尝了一口。
“我去!”
“妈呀,这味道终身难忘。”
“.”
三人反应不一,但显然都是有些难以接受。
苏成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表面的酥油,才喝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
有些奇怪,但是可以接受。
之前第一次喝酥油茶也是在这位民宿老板这里,他会请入住的所有客人喝。
见他喝得这么淡定,其他的人也抱着不信邪的想法,学着他的样子吹一吹才喝。
喝着喝着还真有些习惯了。
油茶入肚,驱散了属于晨间的寒意,胃部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韩冰问苏成意要了相机,拍了好几张民宿里遍地开放的小花。
“这是什么花?”
她查看着相片,啧啧称奇。
苏成意偏头看了一眼,回答道:
“格桑花。”
“原来如此。山上的格桑花开得好美丽~我要摘一朵~亲手送给你~”
韩冰一边唱,一边伸手做出要摘花的动作。
徐洋指了指旁边的用各种语言都写了一遍的牌子。
“禁止采花,一朵二百。”
韩冰立马缩回了手。
“伱怎么知道这是格桑花。”
楚倾眠蹲到韩冰旁边,伸手小心戳了戳。
“在这里,不认识的花都可以叫做格桑花。”
苏成意笑着说。
楚倾眠抬眼瞪他,他又便补充一句:
“或者说,让人看了觉得心里欢喜的,都可以称为格桑花。”
“这样说倒是寓意很好!”
楚倾眠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喝了大约半碗,老板又抱着一个大碗过来,里面是灰色的粉状物体。
苏成意抬眼看了一下,解释道:
“糌粑。”
“糌粑?”
其他人抻着脖子看,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老板放下碗,对着识货的苏成意竖了个大拇指。
“加茶,泡着,捏成粑粑.”
尽管他手舞足蹈很努力地比划着,但旁边的人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苏成意索性亲自上手演示了一下。
往粉末状的糌粑里加酥油茶,然后揉成一团团的形状,这样看起来就是比较常见的糕点模样了。
因为是炒青稞磨成的粉,所以口感细致顺滑当然是不可能的。
吃着就是粗粮的味道,但倒也有种别样的清新的感觉。
楚倾眠小口小口认真吃着,看得出来她的评价是还不错,比单喝酥油茶的感受要好多了。
这一顿充满本地特色的早餐吃完,几人开始计划今天的路线。
原本是打算今天就去林芝的,但苏成意起得太晚了,只好作罢。
毕竟说到林芝,最引人注意的风景当然是——南迦巴瓦。
这座山峰被称为羞女峰,原因是其所在地形常年积雪,云雾缭绕。因而雪峰被遮挡,完全显露出来的时间很少。
俗称“十人九不遇”。
能看到真面目已是不易,如果恰好阳光直射,洒落下来所映照出的绝世美景就被称为“日照金山”。
前生苏成意运气很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同样好运。
商量之后,几人决定先去这次旅行最初的目的地。
林桐从兜里翻出那张绿色的钞票,笑着说:
“一会儿可以拿着这个对比一下。”
收拾好出门的时刻,云蒸霞蔚,晴空如洗。
雨后的澄澈阳光照亮了整座城市,金色的光柱将所有白墙红瓦的建筑照得形如透明。
街上的人们大多穿着本地的长袍服饰,同样身披金光,不急不缓地行走着。
漂亮的阳光带来的是令人生畏的紫外线。
两个女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两个粽子似的。
男生倒是表现得很洒脱,只象征性地带了一下帽子和墨镜。
但还是被女生举着防晒喷雾从头到脚都喷了一通。
绕过几条老街,几人终于站到了那座洁白神圣的宫殿面前。
和站在这里的所有游客一样,他们一时间都被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仰头静静看着。
宫殿依山而建,浑然天成,仿佛一座横空出世的天上宫阙。
那是无比磅礴巍峨的雄姿,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记它所带来的心灵的冲击。
苏成意问林桐要了那张绿色的钞票,叠起来,四下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钞票上的半座宫殿居然和眼前的宫殿完美重合。
山巅之外,天空云卷云舒。金顶之上,太阳光芒万丈。
几人在广场上驻足良久,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往里走。
走过斑驳剥落的白墙,踏上磨损古旧的阶梯,走到了宫殿内部。
如果说在外面看只觉得震撼的话,那来到内部以后,更让人发觉它是一件属于祖国的艺术珍品。
走进中央主殿,视线一下变得漆黑起来。
苏成意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其他人都知道他有夜盲症,很配合地陪他一起站住。
直到他适应了内里昏暗的光线,几人才又开始往里走。
并没有请导游来解说,苏成意觉得这样的场景需要的不是知晓所有的来龙去脉,而是安静地看一遍就够了。
在所有价值连城的文物和艺术品洗礼过后,众人却一拍即合,觉得最吸引人的是古老的壁画和雕塑。
一路走过来就已经发现了,很大一部分特色就是所有墙面、柱身和头顶的大梁上都有着色彩鲜艳的油画和各式各样的雕饰。
虽然没有导游对此进行解说,但徐洋知道他们小队里还有另外一位“全知全能”的怪物。
所以一有什么问题就会转头问他。
既然被问了,苏成意就慢条斯理地解释。
他并不会胡编乱造,只是回答那些他自己所了解过、看过相关资料和纪录片的部分。
因为苏成意一直觉得对于自己完全不理解的领域假装很懂,是一件很愚蠢也很失礼的事情。
这些壁画和雕塑涉及到的知识太多,比较经典的历史人物的故事,宗教神话,佛经题材;或是很接地气、富有生活气息的与本地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故事。
就像一副摊开的《清明上河图》,极具观赏性。
苏成意声音温和,娓娓道来,十分引人入胜。
到后来,竟然吸引了一大批没有请专业导游的游客过来旁听。
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不知名的少年是官方请来的免费解说,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罢了。
苏成意被这样的人潮簇拥着,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隐隐若显的灯光。
这里的灯似乎是用酥油点的,清风徐来,带着酥油特有的香味。
楚倾眠也在看灯光,星星点点里错落的在佛前跪拜的人影,他们静默地坐着,或是低声诵读着经文。
她隐约觉得时间的流逝倏忽间变得厚重起来,一分一秒的流淌,都带着虔诚如许的梵音。
身前的苏成意不知何时已经沉默了。
昏暗的烛光下,他长睫低垂,眉眼平静而柔和,竟然带有一丝神性。
楚倾眠看得有些出神,正在恍惚之时,苏成意忽然转身牵住了她,与她携手并肩跪在佛前。
“来都来了,拜一拜也好。”
苏成意压低嗓音,凑近在她耳旁说。
楚倾眠点点头,深呼吸,仰头看着面前巨大而沉默的佛像。
在这样的凝视下,她忽然有些害怕。
天地之广袤,佛像之宏大,更衬得自己渺小如尘埃。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到不知道要许什么愿的,但此时旁边人的体温紧贴着传递过来,楚倾眠忽然又觉得自己拥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
她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
没有太多华丽的词藻,只是很朴素的愿望。
“保佑苏成意平安健康,万事如意,永远、永远开心快乐。”
此时在她旁边的苏成意就远远没有她虔诚了。
他一直侧头看着楚倾眠,直到她睫毛颤动,是要睁开眼睛的预兆,才移开了目光。
“人生百年,重活一次,我只求一圆满。”
苏成意对着佛像,再度许下了这个愿望。
但他并不真的期望佛祖庇佑。
信仰只是已经处于绝望中的人最后走投无路时所寻求的渺茫希望。
苏成意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香灰。
想要的东西,他要靠自己争取。
求神不如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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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