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琛又开车回到老宅。
将近黄昏,谢军独自坐在餐厅用餐,墙上壁挂电视正在播放国内新闻。
谢琛拉开椅子,坐在他旁边,“最近工作累吗?”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谢军撂下筷子,拿起手边帕子,擦拭嘴角,“你是关心我工作,还是关心李家反扑程度?”
保姆过来撤下餐具,谢琛摆手,示意她退下。
“都有。”
“工作忙,李家反扑我工作忙上加忙。”谢军关了遥控,“满意吗?谢总。”
“父亲雄才远略,腹藏兵甲,李璨不如我,李家上一辈不如父亲。”
“谢总往日就是靠拍马屁取胜?”谢军的不悦摆在明面了,“仇是你想报的,阵仗铺开,让老子收拾残局,自己转身风花雪月温柔乡,时不时再来拆老子台?”
“我拆过您台?”
“季家。”谢军指节重敲桌面,“上下五千年,有哪个将领会在两军对阵之时,给粮草给兵力指着对面敌人,逼己方盟友去资敌的?”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古人成家早,媳妇孩子热炕头才上阵。更何况我相信父亲,大哥也相信。”
“可我不相信。”谢军火大,“研究兵法几十年,战场瞬息万变,我不信常胜将军,老爷子也不信,安排季淑华明天住进来。”
“季家被双规了?还是宅子被查封?京里从小长大的,她没地方投奔,就靠谢家接济?”
谢琛不待见摆在明面,甚至刻薄。
“放肆。”谢军猛地拍桌,谢家几代人老的横,小的强,中年这一代夹在中间,缓和惯了,是谢家情绪稳定第一人,鲜少暴躁如雷。
“这件事我和你爷爷做主,对你是通知,不是征询。”他运气平息,“那位温小姐,终归是你欠人家,我名下二环那套四合院过给她,现在收拾东西搬过去。”
谢琛霍地站起身,盯着他,“我带回来的老婆,不经我同意往外撵,您和老爷子是打定主意要我光棍一辈子吗?”
谢军不肯退步,也站起身,“你的妻子明天会搬进来。”
木已成舟,笃定老爷子在医院,他不会激烈反抗。
谢琛冷笑几声,转身离开。
………………
穿过庭院。
谢琛刚进门,温素迎上来,拉着行李箱,“收拾好了,走吧。”
男人似笑非笑,“谁说要走。”
温素一怔,之前谢琛离开没一会儿,谢军叫人请她过去喝茶。
还是那间茶室,装修摆设没换,茶具也是初来那套,气氛更是大差不差。
唯一区别在于,那次谢军没将她放在眼里,谈论她,却不与她交流。
如今严肃着重,摆明道理,婉言相劝。
温素坦坦荡荡听了,面不改色应了。
四合院她没要,高门权贵的补偿她不想收。
他人眼中,她已是攀权富贵,不择手段的婊子。
补偿一旦收了,她自己盖章,成了彻头彻尾的捞女。
气节谈不上,温素没到那个境界。
“季淑华要住进来。”
谢琛夺过行李箱,发力一推,行李箱飞出去撞上最深处墙面,“你怕她?”
“我不怕。”温素自顾自去扶行李箱,“你们联姻是好事,门当户对,秦晋之好。”
谢琛一顿,静默数秒,端详她脸色,“吃醋了?”
“我不酸她。”温素澄清得坚决又严肃,“我厌恶她。”
房间一时寂静。
迄今为止,温素没有显露过明显锐利的情绪。
她忍耐的特质,表现出来就是温吞。
绵和,有余地,一张薄面皮,总不愿撕破脸。
良善的老好人。
“客房在东,离得远,你可以不见她。”
温素拖着行李箱要走,“谢琛这是你家,她作为你未婚妻住进来,我留在这像什么?”
“她不是我未婚妻。”
“只有你这么认为。”温素同他对视,“你的爷爷,父亲,全京城的人,连带谢季企业的员工。”
谢琛察觉她不再容让的坚决,一时没出声。
京城的黄昏,从四合院看有种历史的沉淀感,绿瓦青砖,雕梁红柱。
晚霞披上金光,又掠过谢琛的脸,照他高鼻深目,雄浑厚重,与这院子王权富贵无比相容。
“自古贫家女嫁富贵的故事,数不胜数。写故事的人都知道其中阶级难越,磨难横生,所以设定两情相悦,情比金坚好来共同抗争。”
温素缓口气,“可我们不是。”
谢琛脸上表情渐渐消失,无言时,他目光比平常更显得动魄惊心。
“我们是。”
说不通,偏执的很,简直刚愎自用,温素意兴阑珊望向门外,“你爱我?”
谢琛无从启口,他三十二岁,不是二十三岁,千帆过尽,波涛经过,他只信,做比说实在。
温素好似看懂他,“你的爱在哪?我的名声沸反盈天,存在是借口,侮辱伤害我的人,依旧在京城睥睨一切,你爱我就是让我承受这些?”
她情绪不激动,一字一句语调平和,可每个字都在谢琛心底留下一道刻痕。
甚至,她没有埋怨的意味。
“等这段时间过去。”
“你看。”温素望他,“你心里有比我重要的事,并非没我不行,一别两宽有有多难?”
谢琛面无表情凝视她。
室内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不重,千钧一发。
好半晌,谢琛拎过行李箱,揽住她肩膀,“不想住这里,就换其他地方。”
温素蹙眉。
她以为,话说到这个地步。
男人不恼,两人中间也不剩什么。
感情这件事,小打小闹对应分分合合,发展成大吵大闹,揭下人性遮羞布,怨与恨赤裸相对,只有分崩离析这一条道走。
“我是说……”
谢琛斜睨她一眼,“别逼我在这里堵你嘴。”
温素满目惊诧。
她想错了,男人是生气的,胳膊锁的紧,推着她锐不可挡,步伐沉稳却凌厉。
……………………
管平业已收到通知,发动好引擎等在门口。
谢琛放好行李,推温素上车。
车门关闭,管平请示,“谢总,去哪?”
男人表情冷,声音更冷,“我父亲没有告诉你?”
管平条件反射从后视镜望他一眼。
男人眉眼鼓噪着怒,阴渗渗的寒气。
管平心下一惊,他不知不觉犯了大忌。
跟了谢琛十年,谢琛孝顺,尊重长辈,他是能力出众,冷静深谋的男人。
谢老爷子和谢军在事业上,给不到他意见,偶尔生活上督促一二,谢琛一一依从。
管平做事,难免下意识听服谢家长辈。
前有替老爷子隐瞒那一耳光,现有准备车辆送温素离开。
说到底,都是背离。
“高铁站。”温素紧靠车门,趁男人不开口,先声夺人,“火车站或者客运站都行。管秘书,我的证件你带了吗?”
管平先一惊此时又一乍,她是真的能耐了。
面团子包铁刃,一亮锋,能割煞人。
他忍不住扭头望谢琛。
落日余晖投进车内,映出男人一张脸没有丁点温度,喜怒不明,酝酿着风暴。
“壹号公馆。”
壹号公馆是京城三环内屈指可数的别墅区。
小区在王府井和公园中间,闹中取静,既有世俗顶尖的繁华,又享独一份的幽深雅致。
是京城国企高层,企业决策者和二代们的聚集地。
这圈子偏财,不重权,能摆在明面上,少了许多不可说的讲究,氛围较谢家那种大院轻松。
谢琛执掌谢氏,属于小区最有钱,最有势,拔尖超脱的一抹,备受瞩目。
自他第一日买房起,小区的业主们交结拜访,只他不常住这边儿,实在摸不着人。
温素下车,没想到有熟人。
蔡韵在左,王阿姨在右,挟带她上台阶。
别墅装修也是中式,深灰石雕大门,落地窗的窗框雕了木质样式。客厅挑高两层,窗户含着侧院怒放盛极的梅花。
“你们怎么来了京城?”
蔡韵扶她跨门槛,“您来京城,我自然要来,王阿姨也来照顾您。”
温素抿唇。“对不起。”
她自顾不暇,身不由己,累的蔡韵从昌州追到南方,南方又撵到京城,绕一个圈,耽误事业,她却给不了补偿。
“蔡韵,你留在京城找个工作吧,别空耗着,耽误前途。”
“她前途没耽误。”男人负手跟在身后,“谢氏一直保留她原先的岗位。”
温素出乎意料,动动嘴又无话可说。
王阿姨极有眼力见,替谢琛卖好,“谢先生实在重视您的身体,这个月特意送我去进修营养学和厨艺,您不爱吃肉,以后我做没有肉腥的。”
温素只觉盛情难却,站在玄关,连屋内都不想进了,“我不会在京里呆很久。”
满屋古朴的木质家具,比之谢家官派的中式,更有历史的厚重,又有雅的韵味,衬的谢琛威严肃正的气势,也有了清贵的韵味,很迷心窍。
“随你。”谢琛脱下外套,拉开玄关衣柜,“王阿姨跟着你。”
蔡韵插话,“我也跟您,我学历履历都有,耽误不了前途。”
谢琛走过来,揽住温素腰,“明天邵贺东诊完脉,你想回昌州,还是南方?”
温素心下陡然一松。
他在南方斩钉截铁要订婚,一直压她证件,温素来京城,最畏惧的便是他彻底钉死这段关系。
看来谢建国病情严重,他支持季淑华住进谢家,明摆着推进谢季婚事。
长辈病不能辞,谢琛再不买账,也要顾及谢建国病情。
温素有一种危在旦夕却峰回路转的惊喜。
她紧绷的一根弦彻底松缓,“老会计在哪?”
她雀跃外露,眼底积尘松快,圆溜溜焕发光彩,像一朵久盼春雨的枝头花,在甘霖里轻松愉快。
谢琛心脏却发紧。
像一只手伸进胸膛紧握住。
有一瞬,他不管不顾要反悔,“温素。”
温素露出笑,“老会计也回昌州吗?她家人应该非常着急了。”
谢琛凝视她,她无知无觉,又心软,并非刻意提醒。
却展露她真实想法,那本账在一次又一次的暴露里,被她盘算清楚。
态度越来越坚定,拼尽脑力跟他斗智斗勇,顾全他,也毫不犹豫离开他。
半晌,他出声,“她回到昌州了。”
………………
谢家宅子严格来讲,算五进院。
当年改革分配住宅,四进院是王府规制,主要分给各大机关做办公用地。
谢家原本分两进院,后来谢琛三兄弟长大,人多住不开,才又扩旁边的两进,中间相连改造,有了如今规模。
季淑华搬进靠内院的东厢客房,并非边远那一排普通客居。
上流阶层私下放浪形骸,在联姻正事上礼教森严,明面上婚前不同床,不同居。
是谢琛对她的抵触,越来越显目,谢建国合计不同床,同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碰个面,总比两下分离强。
小唐替季淑华搬行李进来,“谢家这招装病相逼只能管得一时,一旦谢琛发觉,您与他的情分算彻底消磨殆尽。”
季淑华开行李箱,挂衣服,“所以要在发现之前,把婚结了。”
“订婚他尚且不愿,仓促间结婚未必能如意。”
季淑华信他,更信谢建国,“你跟我叔叔之前的想法太危险,李家如今是出了海的泰坦尼克号,想虚假合作乘机捞好处,又想震慑谢家促成婚事。想一还贪二,两个建国发展至今的家族,岂是轻易玩的转的?”
她显然意已决,小唐不再多劝。
离开谢家后,他去了一趟什刹海的酒吧。
何文宇刚从三和总部过来,酒吧白日不开张,他懒散坐在最中间的卡座,开了一瓶酒,自饮自酌。
小唐环顾一周,吧台酒保在候,墙边蹲着几个正装肥胖的男人,旁边老歪带着几个人手看着。
那几个肥胖男人,小唐都认识,三和最爱耍阴私手段的小股东。
背景不大,或没有背景,手里不干不净,喜欢左右逢源,是最没骨头的墙头草。
“他们还是不长记性?”小唐走到何文宇身边,“跑来京城想投李家?”
“你不用管。”何文宇胳膊搭在椅背,摇晃酒杯,“你的事怎么样了?”
“谢建国装病,季淑华搬进谢家,想逼谢琛尽快结婚。”
何文宇挑眉,“你觉得能结吗?”
“七成。”小唐对何文宇自然讲真话,“谢建国装的是心肌炎,人老心脏脆弱,进过ICU,医生配合夸大其词。谢琛再不愿意,来一两次大抢救,他不低头也得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