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兵们的加入而变得浩浩荡荡的队伍到长安时,时间已经是黄昏。
奉玉一路没有再耽搁,飞得极快,但等他们到秦澈府邸,却没有见到秦澈。
“将军……”
一路跟着奉玉过来的天兵见本该有人的地方没有,都有些着急,不由看向奉玉。
奉玉眉头亦是一皱,但好在很快舒展开来,改口道:“不在这里也无妨,你们随我来。”
天兵们自是知道要找齐风仙君神魂不易,他们先前不曾见过凡间的秦澈,对这件事心里没底,但见奉玉好像有把握的样子,便都信了将军,赶忙跟着他走去。奉玉对长安熟悉,带着他们七弯八拐,很快进了长安的官署。秦澈的办公之处在里屋,先前白秋他们已经来过的那间与外头可以沟通的屋室。
奉玉带着白秋平稳落地,还未进屋,他们已从半开半合的窗户里,看到了秦澈的身影。
不止是白秋,便是天兵天将们从奉玉和白秋两人的表情中看出这便是齐风仙君如今在凡间的模样后,都纷纷松了口气。
秦澈同往常一般站在桌案前,剑眉轻蹙,正执笔书写着些什么,时不时抬手沾墨,再一笔笔落成。
从之前见面时的情形,还有官署内的小吏说的话来看,自从文之仙子在凡间死去后,秦澈就经常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办公,也正因如此,奉玉在发现秦澈家里没有人后,才会第一时间来这里寻。但见他竟真的在这里,奉玉步子一顿,又不禁轻轻一叹。
秦澈咳嗽未停,显然身体仍是病怏怏的。短短几时未见,他的脸色竟是又憔悴许多。事不宜迟,奉玉马上进入屋中,准备同秦澈相谈,谁知才进屋里,还未等他们做什么,忽而有个跟着进来的天兵惊讶地道:“将军!这里还有别人!”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顺着那天兵所说的方向看去,继而白秋同奉玉两人都是一愣。
他们两人之前都来过凡间,了解秦侍郎平时的做派,以为他会一个人在书房里办公,顶多有一两个小吏时不时进来做些杂事,没想到今日竟与平常不同,屋内除了秦澈之外,还端坐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青年男子,年约弱冠,生得清瘦,肩窄而身条平顺。他竖着冠,穿着身洁白的常服,手中拿着把折扇,安静地坐在秦澈正在书写的桌案对面。若说相貌,这个青年生得也算英俊,只是眉宇间含着阴霾,衣服亦干净得不像是穿过,整个人坐在那里,便与此地隐隐有些格格不入。
那青年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耐,手中的折扇一直不自觉地在掌心上拍,他问道:“……文之昨夜,当真入了你梦中?她是何时入的?她入你梦之前,你可做了些什么?”
“是。”
青年问得问题太多,秦澈笔尖一滞,却不知从何回答起,只能慢慢说道:“我昨日梦的恍惚,已记不起具体的时辰,只晓得醒来是黄昏。入梦前……便如今日这般,在此地办公。”
那青年沉默未言,只是愈发急躁。他原本这般问,也未必是真想知道答案,不过是想平复内心的焦躁罢了。
秦侍郎吃力地轻轻咳嗽两声,见那青年手中扇子拍得越来越快,他忍不住道:“陛下,您即便在我这里也未必能有什么收获,更何况……您本不该于此。”
“……朕有分寸。”
那青年回答道,却听得出声音里压抑着烦躁,他说:“天下本是朕的,有什么地方,朕还来不得吗?!”
“……不敢。”
秦澈无奈应言。这么大一个皇帝待在他的书房中,看上去情绪还很急躁的样子,即便他让他只当没看见他便是,秦澈也不可能当真不受影响,再说又事关文之仙子,屋内的压抑可想而知。
但秦澈不能多言,事实上……他也不欲多言,闭了闭眼,便如那青年所说一般只和寻常一样办事。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余书写之声,以及克制却仍然痛苦的咳嗽声。
这个时候,白秋正站在奉玉身边,吃惊地望着屋中人。她在长安时见过对方几次,自然认得出来,忍不住拉了拉奉玉的袖子,问道:“少帝怎么在此处?”
奉玉回答:“不知。”
白秋一顿,呆看着少帝。
原先在凡间同奉玉成亲时,白秋虽然见过天子,但并未多么放在心上,只晓得对方是个年轻又有野心的少君主,后来因为他与文之仙子下凡的凡命中多有纠缠,这才多留几分印象。但此时,她亦没想到会因为晓得秦侍郎得了她和文之仙子一梦,这位平日里极少出宫室的天子,今日竟真的专程微服从皇宫中出来,待在官署里看秦侍郎办公。而且他满脸固执之色,似是不准备离去。
他们原本是准备直接同秦侍郎接触的,若是屋里只有他一人,像昨日那般让他忽然睡去,再入梦便可。但屋内平白多了一人,就难办得多了,无论是入梦,还是直接现身,都来得不那么方便。
白秋正准备问接下来要如何,却听奉玉神君顿了顿,已经直接开口道:“……不管他,我们直接行事便可。贾成,你去给他一个术让他睡过去。”
“是!”
被点到名的天兵顿时立正!他大概也没试过给凡间皇帝用术,紧张之余还有点激动,摩拳擦掌地去了。
到底是百岁千岁的天兵,即便在天军营里看着不太可靠,但真用仙术还是很熟练的。只是那天子竟是硬气得很,受了仙术后,明显已经受了影响,却仍然使劲睁着眼睛不肯睡下,贾成不得已才多尝试了几回。那天子本来还不肯就范,但他忽然想起秦侍郎那句“昨日梦的恍惚”,心中一动,突然又不挣扎了,只开口道:“秦爱卿。”
“是。”
秦澈收笔抬头,却见天子困倦地摁着眉心,似是想睡而在忍,他不禁一愣。
这时,少帝道:“朕想要休息一会儿,借你卧榻一用。”
秦澈哪里会不应,事实上也不必他应,少帝已经自己走到榻上躺下,不久就睡了过去。秦澈看着少帝迅速地熟睡,面色未变,正要继续书写,一抬头,却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人。秦澈看着那轮廓已是一惊,哪怕还未见到面容,心脏也狂跳起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对方的腰带衣襟一路往上,等迎上那双冷锐的凤眸,秦侍郎连嘴唇都颤了:“将、将军……将军……”
一般人看到早已死去之人,只怕都要恐惧、震惊、大喊大叫,可秦澈却不同,他怔怔地看着奉玉,手中的笔“啪”地落在地上,在重要的文书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墨点。
这个时候,因为怕屋内一口气出现太多人会吓到秦侍郎,天兵天将们都已退到房间外,只留奉玉一人在他面前现出神身。白秋倒是没有退出屋外,但也没有现身,只让奉玉说话,她安安静静地躲在房间一角,挨着少帝休息的卧榻站着,关切地看着奉玉神君和秦侍郎。
奉玉恢复成神君之身,装束和给人的感觉当然都同在凡间是为凡人时大为不同,但一身冰冷的气质倒是未变。奉玉在凡间时本就是神祇的长相,如今这般给凡人的威慑感更重。秦澈呆了一会儿,看着奉玉的长相,也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但文之仙子和白秋那时还可以以做梦来混淆,现在奉玉直接显形,便令秦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秦澈想说的话显然很多,但最后仍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又喜又呆,感慨地道:“将军……您竟是也成仙了吗?”
奉玉不知如何同一介凡人解释这一段,索性掠过,他顿了顿,直接言道:“秦澈,若有机缘,你可愿随我回天?”
秦澈果然理解不了,凡人看到真神显形本已是异事,他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奉玉说:“你在仙中,本为我麾下天官,因战死而入轮回,如今查到你今生命数有异,幸许有回天的可能……”
要令秦澈回来,定是不能不解释因果,奉玉说得简明扼要,但颇为耐心。白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只是他们说着说着,原本睡在榻上的年轻天子却忽然皱了皱眉头,恍然地睁开眼睛。
天兵下的仙术本来没有那么容易解开,但天子顺着仙术睡去,是因以为梦中能见到文之仙子,谁知等来等去不曾见到,他就自行醒了过来。即便是在场的天兵也未曾想到,这世间竟有人能执着至此,连在梦中都能意识到有所不对而抵抗神仙之术强行醒来,且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奉玉和秦澈身上,竟是没有人立刻注意到这点小动静。
那天子扛着仙术醒来,脑袋混混疼得厉害,他吃痛地撑起身子,恍惚间睁开眼时,竟然隐隐约约看到床边背对着他站着女子,他本也还未来得及分清现实与梦境,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对方的手腕,唤道:“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