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忠勤伯夫人捏着沈青鸾的手进了正厅。
“今日宣儿的话实在冒犯了。”
忠勤伯夫人一脸柔和笑意,好似很为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而头疼一般。
毕竟方才那番说辞虽然可以将陈宣的鲁莽糊弄过去,不过在沈青鸾面前却是不必要如此遮掩。
“我儿人虽耿直,却是个再实在不过的,方才的举动也全然是出自本心真性情之举。
自然了,方才他的话冲撞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这话就严重了,沈青鸾连忙口称不敢。
“今日本就是来府上向夫人道谢的,夫人在镇远侯府对我几次三番出声支援,青鸾不能光明正大谢过夫人已经是汗颜。
今日又托夫人关照,夫人于我的深情美意,我若还恶意揣测夫人和陈统领的心思,便是这世上最蠢的愚人了。”
她说话诙谐有趣,忠勤伯夫人只觉有趣得紧,忍不住抓着她的手说起体己话来。
“要我说呀,还是你爹娘会教养孩子,一个个灵巧通透,不似我家那两个,跟个实心的棒槌一样。
若你是我的女儿,我便是死了也要在棺材里笑个三天三夜。”
沈青鸾:……
忠勤伯夫人果然跟传闻中一般诙谐有趣。
又说了会子话,忠勤伯夫人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
“好孩子,今日得了你的字,我们陈家一家都是粗鄙人,也没什么好回赠的,这个玉镯便算是回礼,不许拒绝。”
见着沈青鸾抬手要推拒,忠勤伯夫人立刻佯装发怒:
“两府相交要有来有往才好,若总是你吃亏我们家占好处,日后我便不请你了。”
她如此说,沈青鸾哪还有话说,只得接下镯子。
忠勤伯夫人笑眯了眼,又道:“我听说你们文人赠人墨宝,是不是还要盖自己的私印?今日你来的匆忙想来是没有的。
你写的字堪称传世之宝,若是缺了这一遭便是遗憾至极。这样可好,我让芳儿带着字帖与你走一遭,你将印盖上,此事才算得上和美。”
这只是小事,沈青鸾并未思索就答应了。
果然,忠勤伯夫人又是一阵高兴。
待到沈青鸾从热情似火的忠勤伯夫人屋子里出来,诗会已经接近散场。
沈新月正和陈芳倚在一块儿说话,听见沈青鸾唤她,还依依不舍。
“早知道芳姐姐如此爽快豪迈,便早该与她做朋友。她还会骑马呢。”
沈青鸾笑着用团扇敲了下她的脑袋,“怎么,有了芳姐姐,就不要亲姐姐了?”
沈新月眼珠一转,“亲姐姐若是经常陪我起码,不要我成日练字,我就更喜欢了。”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这话,猝不及防便和君呈松遇上。
空气顿时冷了下来,好似有个大冰罩子将这一块冻了起来,冻得人都要失声了。
良久,还是沈青鸾主动打破沉默。
“请侯爷安。”
哪怕君呈松一再告诫自己要守礼,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却还是没能将自己的视线从沈青鸾身上移开。
她身上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耀眼的光。
方才在人群之中,那么多女子围在她身边,便只显得她只是美丽了那么一点点、温柔了那么一点点、骄傲了那么一点点。
可这会,两人猝不及防于廊桥之下狭路相逢。
沈青鸾几乎是天边最耀目的星辰,散发着让人无法抵挡的吸引力。
君呈松费劲地约束着自己,才勉强将视线移开。
不是紧紧盯着她的脸,而是看着她鬓边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
“不必多礼。”君呈松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被十斤沙子摩擦过一般。
沈新月不禁往沈青鸾身后靠了靠。
君呈松何等敏锐,当即心中便生出懊恼。
好端端的,怎么就吓到她们了。
沈青鸾对她本来就恶感颇多,这么一来,对他更要厌恶了。
他这副垂头弓肩的模样实在可怜得厉害,沈新月扯了扯沈青鸾的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这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将军,好可怜呀。”
沈青鸾一时无语,垂头瞪了她一眼,缓和了神色:“侯爷军务繁忙,我们姐妹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她又行了一礼,袖子沿着抬起的手臂缓缓滑下。
露出一节白如藕节的手腕,和手腕上头闪着莹莹之光的玉镯。
君呈松眼底一缩。
他和陈宣交情不菲,一眼就看出那玉镯是陈家祖传的玉镯。
如今落在沈青鸾手腕上,其含义不言而喻!
哪怕他知道陈宣的心思,却也没想到他动作会那么快!
君呈松这会心中又急又怕,兼之心痛难忍,在沈青鸾擦肩而过之时酸溜溜道:“陈宣这个人——”
对上沈青鸾那冷而淡的眼神,那些酸话戛然而止。
怒气化作一缕缕冷汗,沿着毛孔从后背流了个干净。
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改口道:“虽然鲁莽,人却是不坏的。”
语毕,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做武夫。
上辈子吃错药,这辈子没人要。
而他……
大抵是他脸上的悲怆和凄苦太过招眼,仿佛若是不管不顾地走了,下一刻这个人就要哭出来。
沈青鸾脚步缓了缓,心里头忽然生出些恶趣味。
驻足问道:“此话何解?”
君呈松心底又是一阵酸胀委屈。
自从两人身份揭开面纱之后,这还是沈青鸾第一次跟他心平气和地说话,却是为了陈宣。
这会若陈宣在他面前,说不定会被他硬生生地手撕了。
只是对上沈青鸾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君呈松心底那些暴躁和狠厉霎时变作一个屁,悄无声息地就放了。
脸上下意识堆出一个几分讨好几分谄媚的笑:
“军中人都知道,陈宣这个人最是老实,若是见了女子落难,哪怕是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是要将姑娘们救回来的。
在边关,被他救过性命的女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沈青鸾的神色透出一丝古怪。
若非前世她深谙杜绵绵那些搬弄是非的口舌手段,这会说不定真会被君呈松骗过去。
这人嘴上说着陈宣古道热肠,实际上可不是在暗示他喜欢招惹女子。
仿佛深怕沈青鸾没能领会他的话,君呈松又补了一句:
“这一点上,我是比不过他,在边关,我从未摸过女子的衣角,连见都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