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儿子要被打死了!您快给我报仇!”
君鸿白正捧着杜文娘的画像缅怀着,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就穿过空旷的院子,刺得他耳膜快被钻孔地生疼。
“这是怎么了,在哪受欺负了?”
君鸿白心急之下,也就没功夫将杜文娘的画像收到箱子里,只是将画的那一面盖在桌面上。
君远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头扎到君鸿白怀里嚎啕大哭:“是沈青鸾那个泼妇!爹爹,您看沈青鸾怎么打的我!”
他抬起头露出红肿的嘴巴,又举起手掌露出伤口,眼泪嗒叭嗒叭地掉:
“她又凶又坏,将我打得这么狠,之前的模样都是装出来骗我的!
她根本就是个坏女人,我不要她当我的娘了,我要姨母当我娘!呜呜呜!”
君鸿白看着儿子白嫩的掌心上斑驳的红印,心头一阵一阵抽疼,连忙让下人拿药来替他擦拭。
君远被人哄了不免嚎得更起劲,咿咿呀呀地喊着疼,巴望着嚎得君鸿白心疼得不行,即刻去把沈青鸾也依样画葫芦一通好打!
君鸿白搂着他拍打着安慰,却并没有如他的意去找沈青鸾。
而是等君远上完药后,将下人遣了出去,强忍心疼正色道:
“远儿,你与爹说实话,沈青鸾为何要打你,你怎么惹她生气了?”
君远嘴巴里含着的哭诉就这么卡住,眼里含着泪,极为滑稽地看着君鸿白。
他听到什么了?
他莫不是被沈青鸾打得太重,打出幻觉来了吧?
他爹居然不替他去找沈青鸾问罪,反而还问他怎么惹了沈青鸾?
以前那个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替他出气的,天下第一顶顶好的爹去哪了?
是不是被山里头的精怪给吃到肚子里了?这个爹是假的吧!
君鸿白耐着性子与他苦口婆心地解释:
“我早就与你说了要你好生在沈家学习,沈这个姓就代表着温良恭俭让,代表着世家最为推崇的品德,与沈氏的学子交好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沈青鸾骨子里更是流着正直知礼的血,你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让她将你罚得如此重。”
这番话称得上推心置腹,然君远还是呆楞着不开口,君鸿白语气渐重:
“沈家在文人之中地位非凡,你日后休要对她直呼大名。
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母亲,一言一行都是为了你好,你哪怕再有不喜,也必须敬着她。”
君远彻底惊呆,忽然一把推开君鸿白,滚到地上嚎啕大哭!
“父亲不疼我了!娘,你死的那么早,亲爹也变成了后爹!姨母你快些来看看君家是怎么虐待我的!”
他在地上不住地打滚,看起来不像个快要十岁的孩子,甚至连三岁稚子都不如。
君鸿白脑中电光念闪,忽然惊觉他这副无赖撒泼的模样,可不就跟杜夫人逼他纳妾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自认在沈青鸾面前忍辱负重,心心念念希冀着儿子在沈家学有所成,日后延续镇远侯府的荣光。
可君远却丝毫不懂他的苦心,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跟沈青鸾翻脸争执,反而心心念念记挂着要跟杜绵绵亲近。
不是他看不起杜家。
就连他心爱的文娘比起沈青鸾,犹要显出几分小家子气,更不用说杜绵绵了。
一个商户女,还是个连算盘都打不明白的,能教君远一些什么?
教他如何小肚鸡肠、如何丢人现眼吗?
他本对杜绵绵入府一事并无什么特殊的感受,只想着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给两个孩子找一个心灵的寄托。
可现在,他竟对杜绵绵生出几分反感。
看着哭闹不休的儿子,君鸿白更是生出前途无望的焦头烂额之感。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混账!给我站起来!一不顺心就大喊大闹满地打滚,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从未在君远面前如此疾言厉色地怒斥过。
君远本就因沈青鸾的态度而心中惶惶,这会更是悲从中来。
只觉天大地大再也没人深爱自己,心中苦不堪言。
登时一骨碌爬起来,鼓着眼睛喘着粗气看着君鸿白。
“我怎么惹了沈青鸾,我做错了什么事?我不就丢了几张纸吗?
君家这么多钱,杜家这么多钱,别说是丢几张纸,就是把沈家烧了又能怎么样!”
说到义愤处,他冲到书案前将摆着的几本书全都丢到地上。
又抓起盖在桌面上的画卷,疯狂地两手又撕又扯,霎时撕了个稀巴烂!
君鸿白被他这混账的胡话气得脑仁生疼,反应也就慢了些许,直到君远发泄地将碎纸丢了一地,还上脚踩了两下。
君鸿白才大脑嗡地一声反应过来,瞬间拍案而起。
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揪到身前,不等君远站稳身子扬手就是一巴掌。
“孽子!”
他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这个混账!这可是你母亲的画像!”
君远被打懵了,捂着脸呆愣愣地看着君鸿白,片刻后声嘶力竭地大喊:
“沈青鸾不是我母亲!没有人能做我娘!我只认我娘和姨母!”
原是将君鸿白嘴里的母亲听成沈青鸾,误以为君鸿白为着沈青鸾打他。
他素来是个无人敢惹的小霸王,近日受够了委屈,今日吃这一下,哪还忍得!
攥着拳头往君鸿白身上一顿砸,口里咒骂不休,院子里一时沸反盈天。
不知是谁去叫了陆氏过来,陆氏走到院子门口远远听到君远哀嚎,连忙加快脚步入内。
“可怜见的,谁将我孙子给弄哭了。”
陆氏狠狠瞪着君鸿白,“作死,你为着沈青鸾这样骂他!咱们家就这一个男丁,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君鸿白脸色难看,“他毁了文娘留下唯一的画像!”
君远眼泪一止,失声叫道:“什么?那是我娘的?”
陆氏却更没好气。
她对沈青鸾是利用兼忌惮,对杜文娘那就是纯粹的嫌弃和憎恨了。
“毁了就毁了,一件死物难道还能比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她将君远揽在怀里擦了两把眼泪,“好了,毁了就毁了,日后找人再画。”
君鸿白嘴里泛苦。
再画?说的容易。
文娘去世多年,谁有这个本事将她的容颜再度画在纸上。
君远也知道做了错事,躲在老夫人怀里嗫嚅着唇,“爹,我错了。”
轻轻的三个字,乐得老夫人笑眯了眼,“远儿果真长大了,如今敢作敢当,知耻后勇,果真是君家的好孩子。”
君远擦了擦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爹,都是沈青鸾,若不是她打我,我也不会毁了娘的画像。”
这话何其可笑。
可听在君鸿白心里,却宛如印在他脑海里,他不自觉地就信了。
都是沈青鸾的错。
君鸿白攥紧拳头,是啊,他怎么能怪他的儿子,怪他和文娘的血脉呢。
若总要有一个人有错,那就只能是沈青鸾。
可见君鸿白的软弱和逃避,俱都被他儿子完美地继承了。
“传我的命令,沈氏不慈不贤,勒令禁足反省。”
省得有事没事再往沈家跑,让沈舒再度讥讽他。
总得过了这个风口浪尖的当口才是。
陆氏动了动嘴皮,没有出声阻止。
这话听到沈青鸾耳中,她头都未抬,“如此甚好,明日两个姨娘入府,我刚好乐得清净。”
君鸿白闻言又是心口一堵。
明明第二日有天大的喜事,他却半丝喜气也没有。
枯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一堆纸,脑海中不断闪过杜文娘的脸。
他提起笔欲要重新画出杜文娘的模样,发丝青缠,衣袂飘飞,眉眼含笑,唇珠曼妙。
开口时仿佛琵琶般清扬悦耳,又如兵戈碰撞一般激烈刚强。
玉节般的指甲信手摆弄着纸笔,也摆弄着众人的心。
君鸿白笔尖忽然一顿。
随即将笔在砚台之中沾满浓墨,一笔粗重地盖在画中女子的脸上。
他画出来的,居然是沈青鸾的一颦一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杜文娘的脸开始变得模糊,模糊得让他难以描绘。
君鸿白怔愣地看着被他毁了的肖像,就这么坐了一夜。
翌日,镇远侯府侧门人声嘈杂。
杜绵绵眼里噙着泪花,冲着丫鬟鸳儿哭诉:“本来说好让我做平妻,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妾室,还得从小门进去。”
鸳儿手爪被她抓得生疼,却也只能忍着劝道:
“夫人说了不是暂且委屈一时而已,您先入府站稳脚跟,再将倩姐儿和远哥儿拢住了,还怕大爷心里没有您吗?”
杜绵绵恨恨地又在她手背的皮上揪了一下,“站稳脚根,说得容易,府里有沈青鸾那个狐狸精,还多了刘月娘那个下贱货。”
杜绵绵咬牙。
若不是怕有些事情瞒不住,她何需如此急急忙忙地嫁过来。
好歹有些时间谋划,让姓沈的无声无息地死了岂不是更好……
她手上越发用劲,鸳儿没忍住“嘶”了一口,忽然将手抽了回来。
杜绵绵斜睨着她,透过泪花,眼里的狠辣越发令人心惊。
鸳儿心中猛跳,正要求饶,就听见一个豪迈粗犷的男声骂骂咧咧:“什么狗屁东西,敢在这挡老子的路!”
紧接着,杜府的下人争执吵嚷的声音响起。
杜绵绵本就心气不顺,听得有人寻衅,一把揭开盖头往外看去。
但见一个粗布灰衣的男子,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凶神恶煞地撞开杜府下人往侯府门口走来。
肩上扛着一头鲜血淋漓的畜牲,随着男子的脚步,滴滴答答还往下掉着血滴。
杜绵绵没敢仔细去看那头畜牲是什么就收回了眼,朝着身边的管事狠戾怒骂:
“瞎了你的狗眼,今日我出嫁你就看着这个屠夫如此冲撞我。
仔细我告诉了我爹将你打死,将你老婆女儿全都卖窑子里去!”
管事憋闷地咬着腮帮子,抬步往男子面前走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男子身高足足九尺有余,扛着一头血糊啦擦的畜牲,浑身刺鼻的腥味。
管事脚步便是一顿,拿袖子捂着唇骂道:
“勿那屠户,还不快快闪开!今日我家小姐出嫁,备的嫁妆价值千金。
你要是弄污了一星半点,将你囫囵卸成八块去卖肉也赔不起!”
男子,也就是君呈松。
将才猎到的死鹿往上推了推,越发显得胳膊上肌肉喷张,眸光沉沉地打量着杜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