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石巷,小院偏厢,毫睫轻颤几阵,桃花眼窸窸睁开,只是片刻失神,榻上人偏转脑袋一经打量,发现自己正躺在姓魏的床上。
‘那大抵就是没事儿了——’
浑身乏累的她闭上眼睛想再歇一会,却听到房门打开有轻轻地脚步走到近前。
嘀嗒。
调羹碰撞碗沿儿的轻响传来,还有女子的轻轻吹凉声,听得让人心头一暖。
“小姑——”
施凤官睁开眼,素手伸到床边抓着女人的裙角,语气也颇有几分依恋。
“醒了?”
榻前的施凤阙眉间一喜,用手摸摸她苍白的脸儿问:“身上可有哪儿不舒服?有就说,小姑去给你请大夫。”
施凤官轻轻摇头,问道:“姓魏的现在怎么样?”
“听他师父说去宫里拿补药去了。”
“去宫里……”
施凤官的脸上闪过一抹忧色。
晋连城没死,最让她担心的就是前者将‘凤血’消息走漏给宫里,那样别说是她,怕是连魏鸣岐也会被她连累。
“凤官儿……”
榻前施凤阙瞧了眼门口,随即凑上来小声问道:“你跟小姑说实话,那凤血对男儿是不是不好?”
“呃——”
“小姑害怕。”
施凤阙欲哭无泪的用手比划:
“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小姑看你胸肌有这般大。”
“……”
施凤官抿紧红唇,心想也是时候了,便委婉的开口道:“小姑,你久在宫里可能不知道——”
“还说瞎话哄我,小姑再跟白纸一样也不傻,我常看书的,那男人跟女人胸肌能一样咯?”
施凤阙说着便去旁边柜子一阵翻,从里取出一本精装插画的话本走过来道:
“你看,男儿胸肌大归大,但总归是平的。伱躺下跟个碗一样,还又高又挺——”
“……”
看到‘侄儿’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施凤阙颇有些心虚的讪笑两声,解释道:“你外衣湿透了,小姑也是为了给你找衣服才翻他柜子的,他师父都答应了的,不算不知礼数。”
“姑——”
施凤官桃花眼痛苦的闭上,双手捂上脸闷声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侄儿可能是个女的嘛。”
面前女人下意识想笑。
“哈,女,女的?”
她笑容忽地僵硬,看向施凤官说话也口吃起来:
“你,你是不是说瞎话哄我,姑可见过你小时候,梳着阿福头满地撒欢跟个泥猴子一样,姑还见你站着撒过尿呢。”
“……”
施凤官深吸口气,只能交代起前因后果,最后又道:
“我刚出生时因是女儿身,我爹担心爷爷为此不高兴,将来万一小叔家有了男孩家里再生变化,正巧朱雀第二宿又有变化之能,我爹就将我扮作男儿。”
“怕消息走漏,他连小姑也是瞒着的,本想等我大点再告诉你,但世道一晃就乱了。”
待她说完,施凤阙人都听傻了,脑海一片空白,只顾说出自己最本能的感受:
“胡来,太胡来了,大哥,大哥他怎能这样做!”
“……”
施凤官垂下眼眸,语气倒还十分平静:“倒还好了,我是觉得没什么的,反正扮男儿也不错,比女儿方便许多。”
“你看你看看——”
施凤阙身为女人的直觉十分敏锐,闻言顿感痛心疾首:“哪有女儿从小假扮男儿到你这岁数的,大哥也不怕把你毁了!”
“我不后悔,更不怨我爹。”
施凤官抬起头,神色坚毅:“要不是这样,我爹娘走了以后小姨你又在宫里自身难保,我一個女儿在外边哪儿能撑到今天,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
施凤阙顿时就控制不住的眼泪往下流,心里自责的难受,但这种关头她还是强撑着擦擦眼泪,伸过去握住施凤官的手:
“那姑现在问你,你心里还觉着自己是个女儿吗?”
“……”
面前的那对桃花眼顿时迷惘了。
男儿?
女儿?
这问题她此前还真的未曾想过,从小到大十几年,她行事向来带着男儿气,一度也真的把自己当成男儿丈夫来看。
但与此同时,她心底的声音又时刻提醒她是女儿身,以至于哪怕明知道真实的面貌会引来很多‘误会’,她也从未想过更换。
“姑……”
想了一阵,施凤官在被褥里蜷缩起来,英气的面庞罕见的有些柔弱:
“我不知道。”
“……”
施凤阙心里顿时就有了底,也不由的高兴,但她没有立马点破,而是温柔抚摸侄女的脸颊细声宽慰:
“不知道就别想了,怎么舒心怎么来,你爹娘不在,姑也不求你别的,只望你这一生能过的平安喜乐。”
“姑——”
将脸颊紧紧贴着女人的手背,施凤官鼻间一片泛酸:“我以后不离开你了,咱们就在这京里过活,我会想法接你出宫,以后侄儿给您养老。”
“好。”
施凤阙心里热热的,但想起侄女身上的重宝‘凤血’,她心里又沉甸甸的,便小声问道:
“你身上有凤血这事儿,除了西南那家应该没旁人知道吧?”
“姓魏的知道。”
“啊——”
“不碍事。”
桃花眼眸低垂,声音虽轻却带着笃定:“姓魏的够意思,我信他。”
“……”
施凤阙仔细回想昨晚,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想起魏鸣岐在宫里的仗义出手,一颗提起的心也缓缓放到了地上。
不对——
她面色一变的问道:“他知道你是女儿身吗?”
“……”
施凤官觉着姓魏的如果不傻,昨晚上就应该能猜到了,但见小姑瞎操心,她干脆低头下去:
“不知道,那天我还……吓了他一大跳呢。”
她说了一些那天晚上的细节。
施凤阙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但也不禁有些感叹:“照你这么说,他确实是个能托付性命的朋友。”
这么一想,女人又犯起愁来。
也不知道那……小孩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究竟是有贼心呢,还是因为她是凤官的小姑所以才为她出头。
要是后者那她自然能松口气,可要是前者那她该如何是好?这次承了那么大情,以后眼瞅着还要他托庇凤官,这——
真愁人。